既是自杀,喊喊惨也就算了,喊得哪门子冤?
孙邈直觉这里面恐怕大有问题,试探道:“若您信得过我,可否告之以详?这人面疮切去简单,但令郎若真的有什么冤屈,这样却恐有不妥。”
老太太摇摇头:“孙大夫有心了,不然这疮……就让它长着吧,只当它真是我儿,老太婆也有个念想。”
“那可不成。”孙邈板起脸正色道,“假使这人面疮真是令郎,他以此面目出现,每日夜半喊冤,想必也希望您能帮他了却心结不是?”
最关键的是,你就让它这么长着,我新法术上哪学去?
到我孙邈嘴边的鸭子,还想再提溜回去?门儿都没有!
老太太见孙邈说的诚恳,终于慢慢说起了事情经过。
她夫家姓宋,祖上以躬耕起家。
后来随着大安朝江山稳固,各地平靖,路上少有匪患,宋家人心思活络起来,便开始低买高卖,做起了那行脚商。
几代人头脑灵活,宋家渐渐富裕起来,开始在安阳城所在的安平县买地置业。
如今的宋家在安阳城,那也是有名的富户。
宋老太的丈夫,人称宋员外,每逢天灾都会开个粥厂,搭棚舍粮。
平日里与邻为善,迎上却不欺下,算是难得在官府、士绅、普通百姓间名声都不错的大户。
宋员外年近不惑才喜得贵子,那年喜的他大排宴宴,广散其财。
只要是城中百姓,无论平时有无往来,只要去道个贺,都是随意吃喝。
一晃,宋家公子——宋彦已是弱冠之龄,取表字寿昌。
或许是平日里积德行善,这宋彦宋寿昌也十分争气。
自小聪慧,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圆了宋家几代想培养个读书人的梦。
宋彦平日交友也和父亲一样,不论出身。再加上出手阔绰,颇有才学,是以交游广阔。
前年又娶了姿容靓丽的青梅竹马为妻,夫妻恩爱,着实惹人羡慕……
孙邈听到这里,已经怀疑这宋公子拿的是本该属于自己的穿越者剧本了。
这是什么开挂一样的人生?!
不过老太太话锋一转,终于进入了正题:“可今年一入秋,虎头……彦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总是流连青楼,有时甚至彻夜不归。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时间一长,便与我那儿媳争吵起来。说来也是我儿不对,我这为娘的也训斥过他,甚至他爹也狠下心动了家法……哪知这孩子偏不悔改。
“要说我那儿媳也算大度,甚至答应让他索性将看上的女子纳回家中做妾,也好过总不回家。谁知那天二人大吵一架之后,他就、他就……呜呜呜……”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啼哭起来。
孙邈听了忍不住感叹,真他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这么好的一手牌,王炸四个二,那宋彦居然也能打个四带二出来!
听到现在,这就是个富家子被青楼狐媚子勾引堕落,贤妻苦劝不成,最后居然丧尽天良杀妻,又畏罪自杀的事。
可也还有疑点,倘若事情真就只是这样,那宋彦有什么可冤的?
冤的该是他那青梅竹马的妻子好吗?!
孙邈感觉这件事,还是要亲自去宋家看看再说。
首先要判断的就是宋彦的死因,到底真是自杀,还是另有蹊跷。
“那令郎近日,是否真的透露过厌弃妻子,或是厌世的念头?”
宋老太摇摇头:“他们夫妻感情甚笃,即便近来颇多争吵,我儿却也应当不曾动过此念。”
“令郎夫妇可曾出殡下葬?”
若是已经埋了,他们估计不会同意自己刨坟掘墓,那调查起来就要困难许多。
好在老太太摆手道:“他二人尸身尚停在家中,未曾下葬。”
“那不知可否容在下前往府上勘察一番,也好看看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这……”宋老太犹豫半晌,见孙邈一脸诚恳,终是叹道,“唉,那便劳烦孙先生了。”
“那好,您且先回府,容我准备一番,晚些时候便到贵府叨扰。”
吃过一次亏,孙邈这次可不打算就这么莽去宋家。
宋彦成了人面疮长在老母腿上还好说,他那青梅竹马的媳妇呢?
万一怨气不散化作厉鬼,自己什么准备都没有,去了岂不是送菜。
待宋老太回去,孙邈看了一眼沈康和徐大娘,叮嘱了沈康几句别乱跑、别做傻事的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拿上药箱和听诊器,还有变出来的破邪符,想想又把徐灵玉附身的草人也带上了。
孙邈打算先去南市“清雅斋”找楚一帮忙。
想来他们既然替天谕司调查神州异变,对这人面疮的事情应该也会感兴趣。
结果刚打算出门,外面却又来了一票人。
一人头前骑马,后面四个脚夫推着两辆大木车。
“来,把东西都抬进来。”头前骑马的中年人翻身下马,招呼着身后的脚夫,便开始将木车上堆着的东西往济世堂里搬。
周围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百姓又凑了过来,准备吃瓜。
孙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些人,忙上前阻拦:“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领队的中年人打量他几眼,连忙上前几步深深一揖:“在下清阴县齐隆,见过孙神医。”
清阴县倒是不远,就是安平的邻县。
可是齐隆是谁?没听过啊。
见孙邈没有反应,他立刻补充道:“我是沈康的娘舅。”
孙邈这才恍然:“哦,你们是来接沈康的吧,他就在后屋,你们进来吧。”
“好!”齐隆赔笑点头,挥手招呼道,“都愣着干什么,搬东西啊。”
“哎,你这是?”
“在下都听说了,沈家惨遭恶鬼杀害,我那妹子也……”说到这他面现悲戚,抽了抽鼻子,“不过幸得孙神医大恩,保下了我那外甥,给沈家留下香火。
“想必我妹子在天有灵,也定然感恩。这些东西聊表寸心,先生切莫嫌弃。”
感恩就算了,她不想把自己扒皮拆骨,孙邈就谢天谢地。
不过他也明白了,这个经过“改编”的事情经过,肯定是楚一他们的人告诉他的。
自己也没必要说破,很多时候知道的太清楚,也未必就是好事。
齐隆运来的东西大都是布帛。
大安朝布帛也是可以当钱花的,反倒是金银在市面上不怎么流通。
除此之外还有一箱铜钱,一小袋银锭,各类名贵药材、古玩字画之类的杂物。
加一加大概有百贯钱以上了。
算上之前沈夫人给的两贯,孙邈距离腰缠万贯,还差9898贯。
哦,自己还欠着老韩200文,那就是还差9898贯零200文。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大安朝物资丰富,货币价值很高。
真要是在这里腰缠万贯,那财力可比某些弹丸小国还强了。
“治病救人原本就是我份内之事,这些……”
见孙邈要推辞,齐隆板起脸道:“在下家中虽略有薄产,这些谢礼却也花费颇多,若孙神医仍是嫌少,在下就只能动用康儿继承沈府的家资,以答谢神医之恩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矫情了。
等他们搬完东西,孙邈便将沈康带出来与娘舅相认。
齐隆非常激动,相比之下沈康却还是没什么反应,只在自己询问此人是不是他娘舅时点了点头。
齐隆又对自己道谢一番,便要带沈康离去,哪知这孩子却突然回头看向孙邈。
几日来第一次开了口:“孙大哥,我娘……真的是坏人吗?”
沈康小脸努力绷得很紧,抖动的嘴角和湿湿的眼睛却还是出卖了他。
原来,那天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难怪醒来之后一言不发。
孙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但这世上只有你,没资格说她是坏人。”
他不想这件事永远成为这孩子的梦魇,作恶者终食恶果,已经够了。
沈康终于绷不住了,所有委屈、害怕、迷茫、悲伤,都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发泄了出来。
齐隆不明就里,只得好言安慰。
许久,哭声渐止,沈康朝孙邈深鞠一躬,跟着齐隆走了。
小小的背影似乎少了几许童真,多了几分成熟。
或许一时仍无法释怀,但时间会帮他的。
孙邈唏嘘一阵,便也挎起药箱,出门往南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