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的表情跟受风的火烛一样,晴暗不定。
直到皇上说明天上君安山,兴安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无数次历史证明,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死得越快。
何况还是杀仙门中人这种捅破天的秘密,一顿夜宵,不比鬼门关走一遭轻松。
但他宁愿冒杀头风险,也不想让其他人来替皇上保守秘密。
兴安放下碗筷,重重跪下,将头埋低,谢皇上不杀之恩。
万寿宫里,君臣不语,兴安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忠心。
“起来吧,吃饭!”
这天夜里,君安山上草庐灯火彻夜未息,太后坐在铜镜前,身着翠绿烟纱碧霞罗长裙,三千秀发自然下垂,斜暂一支宝蓝点翠珠钗在秀发上,美得无可挑剔,眉如远山,眼若秋水。
与寻常美女,楚晴胜个青春可爱,南芊胜个身姿丰腴,但与太后的成熟韵味相比,尽皆一败涂地。
来君安山守陵整整一年,素衣穿惯了,太后望着铜镜一阵恍惚,镜子里的人好陌生啊。
素手取过唇脂,轻轻一抿,将苍白的唇色掩藏。
就如她的人生,今日之后,她将穿着伪装,委身白高。
十几天前观星楼传讯,今日毒仙阁白高接太后下山,行双修之礼。
看着面前又复华服,但容彩不在的太后,何海叹道:“太后何至于此,何海可以舍得性命,保全太后名节。”
何海想杀了白高。
甄洛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的,杀了白高必定牵连禹儿。”
“何况,我也不想死,我有两样放不下,一是禹儿,二是先皇的血仇。”
“若此生能看到禹儿带着大周崛起,看到仙门崩塌,忍辱负重又有什么关系!”
何海沉默,不再相劝,心里发誓终有一日要将白高碎尸万段。
等到天光大亮,何海耳朵一动,听到山下传来动静,脚步繁杂,显然是不下百人的队伍。
哼,观星楼的仙师真是好排场!
知了太后决意的他只能如实禀告:“太后,白高来了。”
甄洛闭上眼睛,久久才睁开,起身道:“我们下山去迎吧。”
“何海,以后得空,替我来先皇墓前扫祭,我是无脸见他了。”
何海点点头,护着太后往山下走去。
走到半山腰,果然看到众多宫女内臣拥着一顶轿子,前面军士开路,束马悬车,往山上走来。
躲不过去的,终要面对。
太后停下脚步,整肃妆容,尽量让僵硬的脸庞看起来自然,莲步轻移,来到上山的队伍前面。
为了禹儿,为了大周,忍了。
太后深呼一口气,柔声道:“山路崎岖,有劳白仙……”
“母后!”
话未说话,轿帘掀开,一声母后喊得自然亲切,母子连心,夺舍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隔阂。
太后呆在原地,才看清下轿的人面容清秀。
哪是什么恶心人的白高,明明是自己的禹儿。
太后张着嘴,惊喜道:“禹儿,怎么是你?”
“今日得空,来看看母后和父皇。”唐禹走上去,轻扶太后,话语温柔,此时的他不是人间帝皇,不过寻常小子。
“山上路险,我扶母后回屋。”
唐禹来得突然,甄洛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傻傻的往山下望去,哪有什么仙门,今天只有禹儿。
一刻钟后,君安山顶草庐。
甄洛刚刚落座,终于忍不住心底的惶恐,追问道:“禹儿,今天本该是……”
唐禹摆手打断道:“母后,莫让那畜生名字脏了你。”
“毒仙阁白高,无了!”
“无了?”唐禹这前世的大白话,让甄洛和何海都不解其意。
唐禹继续解释道:“根据观星楼的消息说,白高失踪了十好几天,毒仙阁正在清远郡离山寻找。”
太后被这个消息震惊,如果白高就此失踪,那她的名节就保住了。
太后美眸中终于多了些神采,急忙问道:“禹儿,消息属实吗?”
唐禹起身,望向天边云海,他的声音似乎从天而来:“不仅消息属实,我还知道白高会永远消失,毒仙阁在离山,连他的灰都找不到。”
砰,甄洛失态,撞翻茶杯。
什么?
连灰都找不到!
甄洛和何海怀疑自己听错了,皇上话语中的意思……
难道白高……
两人不敢深想,对望一眼,都是魂惊魄惕!
唐禹握着甄洛双手,安抚她说:“母后是想回宫静养还是留在君安山陪伴父皇?都行,不用再惊那仙门骚扰。”
“他们来一个,朕就敢杀一个!”
“且放宽心,朕护得了母后!”
“护得住大周!”
寥寥几语,振聋发聩,自先皇死后,何海未动的道心在唐禹的言语中剧烈颤动。
仙门忌讳,不再多说,随后唐禹陪着甄洛扫祭父皇陵墓,就如寻常人子般尽孝。
等待天色渐晚,太后和何海站在悬崖边,看着舍弃轿子,非要走路下山的唐禹。
“何海,你说禹儿真的敢杀仙门中人?”
何海的回答一针见血:“白高确实没来!”
太后心砰砰跳,禹儿太大胆了!
随后又涌起暖意,终究是最爱的儿子,为了自己敢忤逆仙门。
何海与太后立场不同,他看得更深:“太后,现在的问题不是皇上敢不敢杀仙门。”
“而是他怎么杀的!”
脚下一软,太后惊道:“对呀,唐显布置十年也未成功,禹儿如何办到!”
两人心中各有所想,然后齐齐喊道:“三百年的狂帝!?”
“何海,快快,用望气术看看禹儿!”
何海遵命,双手在眼前一画,八卦流转,君安山变作泼墨山水。
何海望向唐禹远去的背影。
谁知,下一瞬间何海捂眼呼痛,噔噔噔后退数丈。
太后见状担忧道:“何海你怎么了,看见了什么?”
半晌后,何海才缓过劲来,施展望气术的双眼红肿流泪:“金光太甚,我看不透!”
“而且。”
“我的望气术跌落两境!”
“难道我大周,又要出一位狂帝了吗?”
十年皇后让她见惯了生死,但今日发生的一切,每一件事都超出她的设想和预见。
不过身为太后,调整心态的能力极强,几个呼吸后,她已经理清了许多事情,沉声吩咐道:“何海,你离开君安山回宫,定要护得禹儿周全。”
“我儿是大周的希望!”
平生第一次,她因唐禹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