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下手段，是祖龙对嬴澈暗中考核的重要指标。

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即便说起来天花乱坠，但考核，还是要落实到具体事情。

之前大孙子说得好好的，大秦不用韩非之法，而用商君之法。

可卢生、侯生事件，分明就是韩非之法的术。

祖龙还是担心，自己的大孙子沉迷《韩非子》，被其中的所谓帝王之术荼毒。

既然发现了端倪，就要及时改正过来。

所以，为什么暗中设计，杀了卢生侯生？

章邯不好发表意见。

他就开始叙说黑冰台的调查结果。

嬴澈跟炼丹雅舍，以及跟卢生、侯生之间的事情。

这些，无非就是几件事情：

嬴澈跟卢生两位，学习炼丹。嬴澈的炼丹术，有青出于蓝的迹象。

嬴澈改进了水银的炼制之法，提出了火下凝。

三者共同研制“内圣”，“入神”，“活血”仙丹。

嬴澈拉走了两个青铜蒸馏器具，留下了一个，留下丹药配方，工具就是剩下的那个蒸馏器具。

卢生、侯生，《录图书》，仙家示警，亡秦者胡。

嬴澈借爆竹掩盖，轰炸兰池，同一时间，卢生、侯生炼丹失败而亡。

当然，发生在炼丹雅舍的事情，还有一件就是：

嬴澈用曲辕犁破坏了祖龙的药草园。

事情总结汇报完毕，章邯拱手：“陛下，皇孙跟卢生他们的事情，便是如此。期间三者合作愉快，并没有发生任何口角，也不存在利益相关。”

祖龙笑了笑：“章邯啊，看来澈儿有些手段，的确是高于扶苏。”

“扶苏多次监国。被贬之前，朝中大臣除了一些博士，并未有人敢替他辩解！如今，你替澈儿辩解！”

“扶苏都没有争取到你，澈儿做到了！”

“诸多事情繁杂，但可以推测一条线贯彻之，那就是亡秦者胡！”

“你为何不推测说，卢生、侯生书亡秦者胡，是澈儿暗中指使的呢？”

“指使两者书‘亡秦者胡’，过后，及时设计把他们给灭口了，这样的推测，也算是挺合理的吧？”

这段话，换做其他朝代，下臣会被吓死。

皇帝还活着呢，你就敢偏袒一个皇孙？

可在大秦始皇帝御下的章邯，倒是没怎么惊慌。

章邯不慌不忙答道：“陛下，臣只是列举，而不进行推理。”

祖龙：“你说，换做是赵高在，他会不会尽力将话题，往这种阴谋论去引导呢？”

“之前赵高提及澈儿，明赞澈儿工匠技术，暗讽他不务正业，以为朕听不出来么？”

“你越是公正，就越是对澈儿的偏袒！”

好像是这个道理。

章邯试探询问：“那，陛下，容臣推测推测？”

祖龙又笑了笑，让他说说看。

章邯：“臣的推测，基于一点：三种有效仙丹，都是皇孙自己单独炼制而成，与卢生，侯生无关！”

“在这点基础，把时间稍微往前推。在没有皇孙加入之前，炼丹的进度，不太理想。”

“而徐福、韩终寻找仙缘，久久未归。如果再炼制不出什么仙丹，卢生、侯生必定会惊慌。唯恐陛下降罪，两者铤而走险寻找其他办法，以分散陛下的注意力。”

“而大秦跟胡人的百年仇恨，以及陛下的雄图伟略，是众人皆知的。于是，《录图书》，‘亡秦者胡’就应运而生。”

章邯推测着，还不忘拍帝屁，着实机灵。

他接下去的推测，跟事实差不多。

卢生侯生，以“亡秦者胡”分散注意，随时准备逃跑。

而嬴澈的出现，借两者的名义献三种仙丹，卢生侯生的计划，暂时搁浅。

至于为何安定了下来，前些日子，两者还是书“亡秦者胡”，如果不是两者突然白痴了，那只有一个推测：

嬴澈授意他们这样做！

祖龙也赞同这个推测。

“呵！”祖龙听了，很是乐乎，“章邯啊，你说如果没有澈儿暗中参与，卢生侯生分散了朕的注意力，真的逃跑了，朕会怎么处置？”

章邯一愣。

按说陛下是有仇必报的性子，邯郸贵族当年追杀，结果如何就清楚。

陛下是不会放过任何他痛恨的人！

所以，免不了大肆搜捕，如果找不到卢生两个，把咸阳附近的方士、术士抓起来统统坑杀，也都有可能。

可章邯不会这样说，他突然激动拱手：“陛下，这正是皇孙暗中坑杀卢生、侯生的原因啊。”

“卢生侯生，胆敢制造箴言‘亡秦者胡’，欺瞒陛下。皇孙非常生气，忍住了，待刮尽两者的价值之后，悄悄坑杀了！”

“这是皇孙的孝道，唯恐陛下知道了此事，而生气伤身。陛下，皇孙也是良苦用心。”

得了！

此事没有嬴澈参与，结果就是：祖龙生气，坑杀术士！

章邯的话，就故意避开了祖龙的处置：

坑不坑杀术士，跟嬴澈无关，主要是想让祖龙别生气。

什么是孝？这就是孝。

那么祖龙现在知道了，还生气么？

他感觉非常好！

“好你个章邯！”祖龙笑骂，“唯恐朕知晓真相，暗中坑杀卢生、侯生，如果朕还责怪澈儿，倒显得他特别委屈了。”

章邯拱手：“陛下英明！”

祖龙：“你的推测合情合理。那为何澈儿，依然还是让卢生、侯生，书‘亡秦者胡’？”

章邯摇头，表示不解。

连此时的章邯，都不会将“亡秦者胡”，推到想要坑胡亥之。

因为以嬴澈目前在祖龙心中的重要性，压根就没必要这样坑胡亥，多此一举。

祖龙都没往这方面去想。

他突然叹了口气：“老实说，在此之前，朕对此类仙人箴言，还是笃信不疑的。可今夜推测出此事的过程，朕对于仙家之言，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

让祖龙对之前深信不疑的各类箴言、预言，产生怀疑之心。

这，就是嬴澈依旧让卢生书，“亡秦者胡”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没办法！

只因后面，还有“始皇死而地分”，“今年祖龙死”，“阿房、阿房，亡始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等等。

要是每一条都要激怒祖龙，紧绷他的神经，谁扛得住啊？

撬动祖龙对预言的小迷信，就从“亡秦者胡”开始！

而今夜的祖龙、章邯的君臣猜测，的确在嬴澈的预料之中。

他惯常的手段，就是给一点信息，其他的事情，让对方去猜测。

猜测对了，就是正确的脑补。

说了你可能不信，但你自己脑补的，有时候却深信不疑。

脑补可是个好东西。

今夜的君臣猜测，等于是在祖龙面前，播放了一部不存在的纪录片。

片名就叫做，始皇帝坑术士前后。

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都脑补了一遍，等同一个天帝的视角，观看着一切。

如此让祖龙，脑补了一场历史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什么感想？

事情，一清二楚！

还会相信什么“亡秦者胡”？

还会生气？

还会相信那些打着“仙人子弟”名头的方士、术士？

亡秦者胡？

者，人也。胡，胡说八道也。

说亡我大秦的人，都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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