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城为了替上官九运功疗伤,劳累一夜,内力消耗过度,当下已是元气大伤。
自上官九房内出来,便觉双脚似灌铅般不能自主。他拖着步子回到自己屋前,回头瞧上一眼,略一苦笑,自嘲道:“韩千城啊韩千城,你不顾内力损耗,劳碌一夜为他人疗伤,此刻别人是有美人相伴,沉睡温柔乡,可你自己却连路都走不动,短短几十余步,已将吃奶的力都使上,倘若哪天当真一命呜呼,又有几人会记得你?”
他抬头长吁口气,脸色已苍白到令人心疼,双眼逐渐迷离,自空洞的瞳孔内折射出一股压迫人心的寂寞压抑。
人在虚弱的时候,内心总是比较容易感到惆怅与不安,韩千城也不例外,只因他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难免会有脆弱的一面,只是大部分时候,为求自保,都习惯以笑容来伪装自己罢了,在这人吃人的江湖中,一旦稍有松懈,自己的性命便成了他人扬名立万的垫脚石,江湖——是血性,义气,残酷的。江湖中人也是包罗万象,无法一语道尽,可这岂非也正是江湖的魅力所在?
韩千城已虚弱到无力,在推门的一刻,脚步踉跄,将要摔倒之时,陆瀚涛一个箭步上前把他扶住。
韩千城撇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剧烈的咳嗽起来,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万劫禅指功相当霸道,一旦出手,即伤敌又伤己。
陆瀚涛叹了口气道:“悬案未破,强敌未走,韩兄不顾自身内力损耗,连夜为朋友疗伤治病,这份友情,令在下十分钦佩。”
韩千城苦笑一下,用尽力气挤出一句话:“劳烦陆兄扶我进屋,我休息一下就好。”
陆瀚涛没有多话,将韩千城扶到床边,叮嘱一番便自屋内退了出去,他关上门,站在屋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便叹了口气,大步离开。
话分两头,南宫焱与韩千城等人分开后,片刻未停,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杭州城。只因他有着一肚子的疑问,急切的想向南宫凉请教。
可谁知,当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杭州城时,听到的确是老庄主南宫凉失踪的消息。
黄昏,杭州扇庄。
此时山庄内的众人都围坐与大厅之上,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的看向大厅中央的老妇人,似乎是在等她发号施令。
屋外突的传来一阵马蹄声,紧跟着便是一人窜入屋内,身法之快,带起了一阵劲风。
人影直接来到老妇人跟前,还未开口,便跪了下去。
只见那老妇人缓缓睁开眼睛,伸出手,抚摸着那人的面庞,嘴里嘟囔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来人正是南宫焱,那老妇人便是南宫凉的夫人——柳如霜,也即是南宫焱的奶奶。
厅内众人瞧见南宫焱已回到扇庄,不约而同的抖擞精神,其中一红袍大汉上前说道:“南宫公子,这段时间,各地豪门多多少少都出了些事情,有被杀的,有失踪的,就连那万雪山庄都出了大事,这怕是一场波及全武林的大劫难。”
话音刚落,只见一旁身背长剑的女子,一拍桌子起身道:“前些日子,一群黑衣人闯我山门,男女弟子拼死抵抗,死伤无数,能活下来的也尽数被贼人给绑了去,我侥幸逃脱下山求援,半路却得知我师兄他们已于万雪山庄失踪,这才来此求助,可没想到,连南宫老庄主也下落不明。”
女子一说完,场内其余众人便各自说着自己门派所发生的事,厅内一片混乱,南宫焱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有成百上千的苍蝇在里面飞一样。
万雪山庄事情未落,南宫凉下落不明,武林中各大门派也或多或少惨遭毒手,可他目前却毫无头绪,只能跟在场的人一样干着急,他越是着急,就越觉得无力。
南宫焱突然感到体内气血一阵翻涌,他之前本就被唐门暗器所伤,毒虽已清,可身子依然虚弱,再加上旅途劳顿,此刻又是心急如焚,他蹲在地下,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一众武林人士见此情景,纷纷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这南宫公子到底怎么了。
南宫焱咳着咳着,竟喷出一大口血,他感觉身子一沉,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这一下子,大厅彻底乱作一团,反而是柳如霜镇定自如,她起身,拄着拐杖上前替南宫焱把了把脉,随即转头吩咐丫鬟将其扶进屋内休息后,又对一众武林人士说道:“小孙子旅途劳累,身体欠佳,还请各位见谅。另外,各位对鄙庄的信任,老身已是感激不尽,本庄即是武林中的一份子,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劳烦各位在鄙庄好生歇息,待小孙子醒来,再做进一步的商讨。”说罢吩咐管家将众人带至客房。
柳氏不愧为南宫凉之妻,虽然已到花甲之年,可遇事不惊,泰然自若,颇具南宫凉的风范。
傍晚,屋外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比起日间,已有了些许寒意,不知这寒意的形成是天气?亦或是人心?
杭州城内,家家户户的妇人都在忙着起锅做饭,滚滚的热气飘向空中,融入雨水里,竟似有驱赶寒气之意。
杭州扇庄,南宫焱房内。
柳如霜拄着拐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满脸的愁容,眼中尽是疲意,可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又有着些许坚强,只因他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好汉——南宫凉的正式妻子。
一旁的丫鬟有些担心的说道:“老夫人,您已站了两个时辰,是否应坐下喝口茶水歇息一番?”
柳如霜并未理会丫鬟的关心,她依然在看着窗外,似乎是在想着心事,她在想什么?
晌久,她才缓缓转身,叹了口气,对身旁的丫鬟说道:“我这把身子骨,还撑得住。”
“您身子就算再好,那也是肉做的不是?”丫鬟倒了杯茶递过去。
柳如霜接过茶,叹了口气道:“香儿,你跟我已有多久?”
香儿想了想,回道:“自记事起便已跟在老夫人身边了。”
柳如霜发着呆,喃喃道:“居然已经那么久了。”
柳如霜突然看向香儿,严肃道:“香儿,你听着,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非常重要,这不仅关系到杭州扇庄百年来的名望,乃至关乎到整个武林的存亡。”
“香儿打小便跟着您了,心里面早就把老夫人当成了亲人,若有地方用得着香儿的,香儿一定万死不辞!”
“好,很好!”
柳如霜偷偷撇了眼一旁还在昏睡的南宫焱,转头道:“我需要你发誓!”
话音一落,香儿便已跪倒在地。
“香儿发誓,一切谨遵老夫人吩咐,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如霜将地上的香儿扶起。
“好孩子!好孩子!”
她自怀里掏出一副卷轴,卷轴上醒目的写着七个大字:八十六手追魂环!
柳如霜轻抚卷轴,缓缓道来一桩江湖旧事。
二十年前,雪无环约战飞环天魔谷莫殷,由武当掌门韩晋、少林方丈苦叶大师为见证人。江湖传言,雪无环于武当山天柱峰大败谷莫殷,而事实确是雪无环败了,败的彻底,败的毫无尊严。
可雪无环并非是败在武功之上,而是败于整个天下。
武当山,紫霄殿。
雪无环面对真武大帝的神像,盘腿打坐。明日便是于谷莫殷约定的生死之战。他此刻并没有露出任何的惊慌,反而气定神闲的在这里练习最基础的呼吸吐纳,看起来倒是悠然自得。
一道人自殿外而来。
他径自走到神像前,抬头看着眼前的真武大帝,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晌久,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也坐了下来。
“韩兄心中若有疑问,尽管问便是了,在下能告知的,绝不会隐瞒。”雪无环突然说道。
来人正是武当掌门——韩晋。
“明日一战,你可有把握?”
雪无环缓缓睁开眼睛,他望向前方,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没有!”
“明知没把握,却还要一战?”
“要战!”
“报仇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重要!”
“你心意已决?”
“是!”
“倘若你落败,我又应当如何?”
“若我战败,你放他下山便可。”
韩晋微微皱眉,叹气道:“你明知我不会就此做罢的。”
“这是我家事,本就不该牵连你,你能容我约他于武当山一战,人情已了,无需介怀。”
“人情虽了,命却难还。”
“能还!”
“怎讲?”
“若我战败,悲鸣就有劳韩兄照顾了。”雪无环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下一生命苦,出生之时,家父惨死他人之手,家母郁郁而终,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街头。幸得高人所救,不但传授武艺,还将独女下嫁与我,本以为过上了正常的日子,哪知内人却因难产而死,可怜悲鸣一出生便没有了娘亲。”
“难道你希望悲鸣再失去你这个爹爹吗?”
“悲鸣尚在襁褓,与我的遭遇相比,这点痛苦,他永远不会知晓。”雪无环突然转头看向韩晋道:“韩兄虽为一派掌门,确是位实在的性情中人,在下此生有幸能得此好友,已无憾。”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二人回头瞧去,就见殿外走来一名和尚,正是少林方丈苦叶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