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陈丹青的死跟镇妖司有关，也知道对方留在扬州城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要加入镇妖司！

为了复仇？

可复仇跟加入镇妖司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去送死吗？

老李头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个年轻鬼的思路。

“我记得鬼市的那个掌柜说过，我身上这张人皮经过了特殊处理，依旧保有人味。现在的我，在普通修士看来，就跟活人无异。哪怕是金丹境的修士，都未必能识破我。”陈丹青需要再确认这点。

“那掌柜说的你也信？”

老李头没好气道：“万一它是忽悠你的呢，信不信你刚进镇妖司的大门，就被人家一棒子打死。”

“不会的。”陈丹青摇摇头：“我白天穿着它从镇妖司的门口路过了，没人发现我。”

“什么？”老李头一双美目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你穿着它……你是说，你在大白天的时候，穿着这张人皮去了镇妖司？！”

陈丹青的人皮是昨晚就画好的，他还以为对方今天又修缮了一些，等到今晚才第一次穿上。

哪想到这小子这么胆大，大白天就穿出门了，而且还一个人……一个鬼去镇妖司那边绕了一圈。

陈丹青的下一句话更是让老李头的嘴都张大了：“我今天没有封上脑后的缝隙，刻意留了一个口子，当然了，我身上的妖气很淡，他们没有发现我也情有可原，但主要还是这张人皮的效果，它彻底盖住了我的气息。事实证明，那个掌柜没有说谎。”

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李头一眼。

老李头刻意忽视陈丹青的眼神，转而问道：“所以你打算穿着它，混到镇妖司里去找你的仇人？”

陈丹青没有否认：“镇妖司太大了，整个大唐十三州，镇妖司遍布全国各地，上上下下加起来怕是有数万人。想要找到他，加入他们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倒是……”老李头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旋即又想到了什么，不由苦笑：“原来两年前你问我有没有一种可以完全遮蔽气息的人皮，那时候你就有了这个想法，啧啧，不简单啊，小小年纪，想这么长远！”

之前还以为陈丹青胆小，为了逃避镇妖司的追杀，才找这么一张特殊的人皮。

哪想到这小子原来是胆大得不行，穿了这张人皮，是为了往镇妖司里钻！

“光有想法还不行，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复仇。”

陈丹青看向老李头，眼神诚挚道：“老李头，谢了，有些事你不说，我也不便问，但我知道你的来历没你说的那么简单，这张人皮更是如此。希望日后有机会，再报你这份情。”

老李头怔了下，然后嘿笑一笑：“看来你小子也不傻。”

陈丹青笑而不语。

他虽然只当了三年鬼，但这世界的游魂野鬼也不是没见过，老李头的修为虽低，但哪怕活了上百岁的厉鬼，也未必有他的一半见识。

精通三魂七魄的理论不说，还认识各种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更对世间大大小小的修炼等级，如数家珍。这种画皮鬼，真的只死了十五年？

鬼才信！

而且，两年前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老李头不仅知晓这张特殊人皮的存在，还能在鬼市中，准确找到并带出来。

要知道，那可是坐落在鬼市山顶的头字号店铺。

虽然老李头说他是牺牲了色相，陪了掌柜的三天三夜，但陈丹青又不傻，更加断定了老李头的来历不简单。

毕竟，老李头毫无色相可言。

只是对方这么多年不说，他也识趣没问。

“陈丹青。”老李头沉默了半晌，忽开口道：“你的事，我帮不了你……至少现在的这个我帮不了。”

“现在的这个我……”

陈丹青暗自琢磨了一下，没听懂，不过也不在意，拍拍自己的身体，道：“放心吧，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牵扯你进来。再说了，有这具身体就够了，等混进了镇妖司，再慢慢谋划。”

老李头微微颔首：“这便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从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给我一种特殊的感觉，似乎跟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但又说不清是什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别人都怕死，你是巴不得找死。”

“……”陈丹青懒得跟他理会。

“好了，既然有些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就再送你最后一样东西。”老李头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张皮纸状的东西，递到陈丹青面前。

不待陈丹青开口，他已经主动道：“这是一部鬼修的功法，我早就誊抄好了，先前觉得就算给了你，也是加快让你去送死，不如不给。如今想通了，人各有命，既然你的路已经想的这么清楚，再看你去送死，反倒显得我太无情了些。”

“至于功法……”老李头说到这，深深看了陈丹青一眼，阴森森笑道，“等你背熟之后，最好还是销毁掉，否者今后遇到的麻烦，怕是比镇妖司的还大。”

陈丹青心中一凛，默默接过。

老李头一共就给过他两样东西，身上的这张人皮，以及手中的这卷皮纸。

前者不必多说，后者想来也不简单。

做完了这些，老李头的神色明显轻松很多，也没后话了，摆摆手，准备离去：“走了，要不然等镇妖司的人追来，又要被你连累死。”

“老李头。”

陈丹青伸手拦了拦，“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去哪找你。”他还是想还这份情。

“太远了，别找了。”老李头摆摆手，又补了一句：“而且那会儿估计你早就死翘翘了。”

“我已经死了。”陈丹青又问：“多远？”

老李头愣了愣，然后竖起两根兰花指：“大晋。”

大晋，中土神洲第一大国，位于大唐北部，也是这个世界面积最大、实力最强的超级大国。

陈丹青还活着的时候，看过这个世界的风俗地理。他这一世做商贾的父亲，也只去过大晋一次，来回就是三年，可见路途之遥远。

“远吧？”老李头嘿嘿一笑，一副就知道你去不了的表情。

“确实。”陈丹青点点头：“没想到你死这么远。”

“……”

老李头的脸色抽搐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化身美貌女子的他，身形突然往前，凹凸有致的身形，贴着陈丹青的身子，自下而上磨蹭了上去，水蛇一般，呵气如兰，娇嗔嗔道：“小哥哥，过来玩呀，奴家就在大晋等你呢！咯咯咯——”

就在陈丹青要动手的时候，老李头身形突然后掠，一边笑着，一边消失在巷子里。

“草。”陈丹青心中一阵恶寒，这老李头临走前还不忘恶心他一把。

巷子外面，一片夜色。

两人已经出了花柳巷，正在扬州城的边沿上。

老李头应该是要走水遁，顺着淮河溜出城外。

有件事陈丹青到现在也没想通，他可以肯定的是，老李头的眼界和来历肯定极高，可这老家伙的修为偏偏又极低。

跟他一样，都在采气境的底层。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搞不懂，也没机会搞懂了。

人一走，陈丹青心中蓦地有些失落，他是个念旧的人，相处了三年，多少有点感情。

然后拿出老李头送的功法，摊开一看，三个大字印在卷首，显然是这功法的名字。

《死人经》。

“……”

真特么应景。

可不就是死人修炼的功法么。

陈丹青唰的一下合上，有一种被老李头戏耍的余韵感。

没了修炼的心思，收起来就往花柳巷的方向走去。

虽然镇妖司的人在里面一阵闹腾，但花柳巷依然是他最好的藏身所。

而且，他准备的行当还在那边，明天应聘镇妖司还用得上。

踏踏的脚步声回响在巷子里，月朗星稀，迎着远处朦胧的灯火，陈丹青走得像一个人。

背后竹篓里的一幅幅卷轴，也随着他的脚步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

其实他也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老李头，他的画妖笔，确实跟老李头的不同。

寻常画妖笔的笔杆，都是用自己尸体的手骨做的，衔接一起，再配上自己的毛发，炼制一两年的时间。

但陈丹青的不同，他醒来的时候，画妖笔就已经出现在身边。

而且，他能感受到，白骨内似乎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

像是一挂长长的黑色长幡，或是一卷向下打开的长轴，中间竖写着一行细小的、扭曲的金色文字。

看不清晰，却能清楚得知道它的存在。

陈丹青想起前世在地球上喝的一种矿泉水。光溜溜的、透明的矿瓶身，配方只有一张小条，竖贴在后面，需要借助瓶身的水当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上面的小字。

他现在看画妖笔，有点这种感觉。

只不过那长轴的文字，还要更小一些，小到让人感觉很遥远。

而他之所以能将画中的东西显现出来，也是拜那幅黑布长幡所赐。

……

第二天，夕阳西下。

镇妖司门内，依旧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