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刮越大,连趸船都开始摇晃。
朱大姐十年前就曾随同事去江上执过法,以前岸上的交通又不方便,不管执法还是去哪儿主要乘坐单位的交通艇,这点摇晃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韩向柠上学时不但在江上实训过,甚至乘坐学校的实训船出过海,一样没什么感觉。
张兰整个一旱鸭子,连游泳都不会,哪受得了这样的摇晃,头很晕,觉得身体像发高烧似的不舒服。
可不好意思就这么去刑侦四中队,下去睡又睡不着,干脆趴在指挥调度室的办公桌上,掐着太阳穴,跟朱大姐、韩向柠一起守听电台里的通话。
“陵海公安001呼叫大港拖26,陵海公安001呼叫大港拖26,收到请回答。”
“大港26收到,公安001请讲。”
“大港26,能不能看到我的艉灯?”
“能看到,刚看到!”
“能不能看到我的桅灯?”
“桅灯也能看到,但看不见舷灯。”
“你们船上有没有舵角指示器?”
“有。”
“有没有磁罗经?”
“有,我们是新船,是新造的全回转港作拖轮。”
“好,现在我按口令操舵,并随时通报附近船只的情况,给你们作为参照,在我右舷侧后一百二十米处编队航行。”
“右舷侧后一百二十米,大港26收到。”
“航速三节,左舵12。”
这时候,电台里传出王队长的声音:“12左!”
等了大约两分钟,电台里再次传来小咸鱼的声音:“回舵!”
张兰虽然很难受,但一样担心小师弟,托着额头问:“朱大姐,咸鱼和金大是不是接到大拖轮了。”
“接到了,他们正在给大拖轮引航。”
“赶到发生事故的水域要多长时间?”
朱大姐也不知道,一时间竟被问住了。
韩向柠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取出计算器,翻找出一把尺子,转身走到水域图前看了看右角下的比例,举起尺子在图上量了量,随即捧着计算器滴滴滴地计算起来。
“他们开得很慢,航速只有三节,鹤翔9也不可能停在原来的地方,他们想找到鹤翔9最快也要四十五分钟。”
“柠柠,鹤翔9只是进水了,发动机又没坏,为什么不赶紧开到岸边。”
“鹤翔9是海轮,又满载石膏石,吃水很深,船底又是尖的,只能靠港,不能随便靠岸,不然很容易搁浅倾覆。”
韩向柠放下计算器,举起尺子比划起来:“而且它是船头受损,水是从船头涌进来的。如果在这个时候加大马力航行,水就会以更快的速度涌进来,会导致隔仓壁崩裂。”
张兰似懂非懂地问:“所以它不能开快,只能随波逐流?”
韩向柠坐下道:“它已经在交管中心指挥下驶离了主航道,但情况不容乐观,船头破损很大,正在不断进水,船长报告隔仓壁都变形了。他们正在加强隔仓壁,正在对进水仓相邻的几个仓,采取防止受压弯曲变形的支撑补强措施。”
“水能把钢板做的仓壁压弯?”
“能。”
这小娘真有点像小咸鱼,说起这些头头是道。
张兰想了想,追问道:“刚才电台里说什么全回转拖轮,跟001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
“什么区别?”
韩向柠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解释道:“001有舵有桨,全回转拖轮有桨无舵,两个螺旋桨是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个头小、马力大、操作灵活,能在很小的半径内调头。”
张兰没见过大拖轮,好奇地问:“比001还灵活?”
“嗯。”
“马力比001大?”
“大很多。”
“很多是多少。”
“001只有两百马力,大港拖26三千马力,根本没可比性。”
“十倍也不止,那大港拖26是不是有十个001那么大!”
“从外形上看大不了多少,货轮才看吨位,拖轮是看功率的。”
“那大港拖26是不是比001贵。”
“这是肯定的,但大港拖26是港作拖轮,主要在港口作业,上面安装的电子设备没001多,也没有001先进。”
小咸鱼和金大他们已经接到了大拖轮,只要能在一小时内找到鹤翔9,那鹤翔9上的船员就能得救,甚至连鹤翔9都能在大拖轮的帮助下得救。
朱大姐稍稍松下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打个简单的比方,万吨货轮看上去很大,但它是运输货物的。如果打仗,它肯定打不过海军的小巡逻艇,可以说001和全回转的大港拖26各有所长。”
……
正如韩渝所料,随着风力越来越大,江上的雾越来越薄。
大港拖26半个小时前只能看到001的桅灯和艉灯,而现在已经能看到001的舷灯了。
在探照灯的照射下,甚至能依稀看到001的轮廓。
并且大港拖26是全回转的拖轮,操纵非常灵活,不用再担心两船相撞。
但风越大浪就越大,001在惊涛骇浪中随着潮涌起伏颠簸,感觉像是在天摇地晃。
驾驶员的精神又高度紧张,体力和精力的消耗很大。
韩渝有些吃不消,王队长一样扛不住,紧扶着舵盘说:“咸鱼,你坐下休息二十分钟,等会儿换我。”
“也行,从现在开始换着开。”
“馒头片有没有拿上来,有的话拿几片给我。”
“有。”
韩渝刚翻找出馒头片,对讲机里就传来金大的声音:“咸鱼咸鱼,留意水深探测仪,留意水底。”
韩渝意识到已经到了发生交通事故的水域,顾不上休息,急忙道:“收到收到。”
“我已经联系上鹤翔9了,他们的左舷已倾斜近三十度。”
“交管中心怎么说。”
“现在想把它拖回去很难,上级让我们利用水深探测仪,帮鹤翔9找一片浅滩坐浅。”
这不是让鹤翔9冲滩那么简单,也不是让大港拖26帮着把鹤翔9顶到浅滩上那么简单,因为那么大的海轮不是想坐就能坐稳的。
想让鹤翔9坐浅之后保持船身平正,大港拖26就要发挥作用。
如果鹤翔9往哪边倾斜,大港拖26就要帮着往相反的方向拖。
韩渝下意识看向电脑显示器,问道:“金大,大港拖26吃水多深?了。”
“型深四米六五,设计吃水三米五。”
“鹤翔9呢。”
“设计吃水六米五,但它很可能超载,现在又进了水,吃水估计在七米以上。”
“收到,你跟他们保持通话。”
就在韩渝紧盯着电脑显示器,试图帮鹤翔9找一片能坐浅,同时水深又足以保证大港拖26不会搁浅的水域时,王主任头晕脑胀,五脏六腑像是在翻山倒海,已经吐得昏天暗地,简直生不如死。
朱宝根和梁小余通过对讲机里的通话,知道距出事的船很近了,马上就要出去干活。
可要是就这么扔下王主任不管,王主任肯定会磕着摔着的。
“王主任,王主任!”
“……”
王主任能依稀听见,但完全说不出话了。
朱宝根没见过晕船晕的这么厉害的,苦着脸问:“小鱼,现在怎么办。”
梁小余既担心王主任磕着摔着,更担心王主任要是突然想呼吸新鲜空气,就这么爬出船员舱。
一旦爬出去,很容易掉进江里。
“把舱门锁上?”
“锁上就不透气了,不透气王主任会更晕。”
梁小余想想又问道:“要不找根绳子,把王主任绑上?”
只要是船上的孩子,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朱宝根觉得这是个办法,立马扶着舱门走出去,找来一个湿漉漉的麻绳,跟抬尸体似的跟梁小余一起把浑身乏力的王主任抬到床上,一边捆王主任的腰,一边说:“绑结实点。”
“知道。”梁小余打好结,抬头道:“朱叔,你那头也要系紧。”
“我做事你放心,把桶端过来,找个东西卡住。”
“好的。”
“王主任,王主任,我们要上去救援了,桶在床头,想吐就翻身!”
“王主任,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回来。”
“哦……”
“等我们回来再帮你找眼镜,我们走了。”
王主任实在说不出话,强撑着举起胳膊摆摆手。
梁小余往自己腰里系上安全绳,抓住带活扣的一头,钻出船员舱顶着大风大浪,扶着船舷的护栏,艰难地走到001左舷安装消防水枪的二号位,把安全绳扣在护栏上,朝二层驾驶室举起手。
朱宝根在右舷安装消防水枪的二号位站稳,扣好安全绳上的铁扣,正准备举起手表示人员已到位,一股大浪拍了过来,从头淋到脚。
他们穿的是消防服,里面的衣裳应该没湿。
王队长打开广播开关,拿起通话器,俯看着他们喊道:“打开手电筒,观察江面!”
朱宝根连忙擦掉脸上的水,拔出插在口袋里的手电,打开朝天上照了照,随即照向右侧江面,寻找有没有落水人员。
梁小余脖子里灌了点水,冻得直打颤,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他一边用手电在左侧江面搜寻,一边喊道:“朱叔,王主任喝了锚链泥泡的水怎么不管用!”
“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王主任喝了你泡的泥水,怎么还晕船!”
“他就喝了几口,喝下去一会儿就吐出来了。吐出来等于没喝,当然不管用。”
原来不是不管用,主要是王主任没真正喝下去。
梁小余心想早知道王主任会晕船,就应该在上船前让王主任吃几颗锚链泥丸,或者让王主任喝几碗锚链泥泡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