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好糊弄,是因为自认为比周围这些土里刨食的妇人地位高,要脸。
也有不好糊弄的。
“季家二丫头这傻子好像脑袋灵光了不少啊,都会拍马屁了哟?”
一个枣红夹袄妇人松开牵着的孩子,吊高了眉毛走到季晴旁边,蹲下身子伸手就要扒拉箩筐上面的棕叶。
“这是装了什么要挑去卖钱?让我瞧瞧~”
“不!”季晴连忙掀开她的手,一手抱箩筐一手挡着,脸颊气鼓鼓的。
“哎?你家还欠着我两百文钱呢,我看看这里头有什么东西怎么了!”
“傻子,打死你!”后面冲上来一个蒜头鼻小男孩,嚷嚷着抬手就往季晴脑袋上拍。
季晴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下,疼倒是其次,耻辱感直冲天灵盖。
她做水鬼的时候虽然不是称王称霸的存在,但也就打不过那几个资历比她老的。
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只有抢功德厚的魂火才会斗法打架。
基本没受过什么委屈,如今被个熊孩子打头,他简直是在找死!
嘭!
小男孩倒飞出去摔得老远,怔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出来,“娘~哇~傻子打我~呜呜哇~”
季秋连忙上前挡住了蹲在地上的季晴,别人没注意,她看到了季晴冰冷狠厉的眼神。
那一刻,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季晴作为一个水鬼的无情狠辣。
季晴可以装疯卖傻,可以随随便便喊爹,可以被人骂傻子,那都是没触碰她的逆鳞。
如若不是这里人多,季秋有理由相信,季晴是动了杀心的。
“季家丫头手怎么这样重!我家康儿才几岁啊,经得起这么摔么!”
枣红袄妇人气势汹汹上来就要厮打季晴,季秋连忙拦上去,好声好气地劝说。
“余大嫂,莫要生气,我家晴晴头脑笨,你也是晓得的。真要论起来,还没你家九岁的康儿聪明。”
“那我家康儿活该摔个屁股墩?”余氏使劲推搡季秋,伸出手想抓季晴的头发。
季秋心里冷笑了一声,不是活该是什么,哪个叫他动手打骂人了?
九岁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有种去打族长家的孩子试试?
她死死地拦着余氏,低头酝酿了一会,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旁边看热闹的陈氏,满目祈求。
“前日家里闹得厉害,我家晴晴后脑勺磕了一个大包,大抵是康儿正巧把她打疼了。她平时不打人,很乖的....陈婶子是秀才郎的亲娘,又有学问,帮我劝劝余大嫂吧。”
初来乍到,她也不想变得太明显,毕竟季家确实欠着人家的债,所以找个地位高的出面解决事情比较省心省力。
陈氏哪里有什么学问,不过是儿子小时候粘人,在学堂里回来非要拉着她一起习字。
学了千字文的她,又是族长的儿媳妇,在村里一众妇人眼里自然而然就被捧了起来。
“哎呀,我看季家二丫头现在挺懂事的,推了一下么,又没多大事。”
陈氏抽出绣了花的帕子想帮小男孩擦眼泪,但是看他那张脏兮兮的脸,改为在自己袖口慢条斯理掸了两下。
“孩子间打打闹闹都是常事,犯不着推推搡搡闹得这么难看。再说了,你家康儿不是想去隔壁村学启蒙?这样野蛮耍赖不懂礼仪,夫子怕是不肯收的。”
陈氏末尾故作忧心忡忡的一句话,让余氏顿时偃旗息鼓。
坝子村人少,没有村学。
只有柳河村这种大村才办了村学,夫子是个老秀才,极其看重礼仪和品行,不是交得起束脩就能送孩子进去启蒙的。
收学生之前还会亲自走访,要是知道这个学生顽劣不堪,加钱也不收。
有陈氏出面调停,周围看热闹的妇人纷纷帮腔劝说,既刷了存在感,又合力给了余氏台阶下。
一个布衣老汉正巧驾着牛车缓缓靠近,余氏咽下怒火狠狠地剜了一眼还趴在箩筐口的季晴,重重地哼了一声牵着儿子爬上牛车。
季秋松了一口气,安慰地拍拍季晴肩膀,“走吧。”
两姐妹最后上车,付了四文钱,只剩最末尾还有小小的空位,只好把两个箩筐和篮子叠在一块两人一起用手扶着。
季秋看季晴一言不发满脸阴沉的模样,有些头疼,这么多人又不好劝。
索性不劝了,继续装文静小白花。
乡间小道不平整,牛车木制车轮也没有避震功能,两世以来第一次坐牛车的季秋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蹲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会坐,一会蹲。
余氏心里窝火没处发泄,见季秋折腾,斜睨着她冷笑了一声:“就说人这命啊都是天注定的,穷命就是穷命,摆什么阔,坐什么牛车啊~啧啧,山猪吃不来细糠~”
季秋腚疼腿麻,心情实在算不上好,磨了磨后槽牙。
你全家都是猪,你全家吃糠!
坐牛车还坐出优越感了?
“晴晴,别生气啦~”季秋笑眯眯地捏捏季晴的脸,“姐给你继续说小蝌蚪找到了娘之后的故事呀~”
车上不仅有妇人聊家常,也有不耐烦听那些破事的小孩,季秋不大不小的声音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说故事?我也要听!”
“我也要我也要!”
三四个小孩立刻围到箩筐边上坐下来,满脸期待不停催促季秋。
连刚才哭天抹泪一脸不服的康儿也别扭地往车尾那边蹭近了一点,侧着耳朵假装看远处的山头。
季晴垂眸看着身上遍地开花露出黑黄棉絮的夹袄,浑身戾气尽数收敛,微微点了点头。
这世间从来没有白来的好处,既然做了人,还是要遵守基本规则的。
季秋见她情绪平静了下来,撕了两条棕叶,一边折一边说:“小蝌蚪长成了大青蛙,也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有一天呀,她们走到一口井边,往下一瞧,你猜怎么着?”
季晴还没答话,围在旁边的小孩急吼吼地接茬:“井里有什么,有神仙老爷爷吗,有龙王吗?”
季秋飞快往余氏那瞟了一眼,把手里折好的青蛙递给旁边的小姑娘,“没有哦~井底只有一只特别丑又爱呱呱叫的癞蛤蟆!”
“噫~”小姑娘苦着脸托着手上的棕叶青蛙,“我不想要癞蛤蟆....我想要蚂蚱....”
季秋笑眯眯地点头,开始折蚂蚱,“那癞蛤蟆问青蛙姐姐,你们打哪来呀~青蛙姐姐说我们从千里之外坐船来的。癞蛤蟆不信,她说,不可能呀,天不过井口那么大,哪有千里,我每天都看着呢!”
“噫....癞蛤蟆就是癞蛤蟆....”旁边的小男孩撇撇嘴,“井外头可大了,我跟我爹娘去过县城呢,坐牛车得半天,青蛙姐姐叫它跳出来了没?”
季秋抿紧嘴角压下笑意,认真地点点头,“有呀,癞蛤蟆不肯呢,还乱骂一通。后来,有只白鹭路过,嫌它实在是吵,就飞到井里把它吃了。这只癞蛤蟆到死也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