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亮面对这种自陈其过的话，没办法走开，因为这玩意是每个满人的共识，董亮若是表现的不耐烦，那么也就进一步左证了岳乐的猜想。

然而岳乐并没有理会董亮任何情绪，由说道：“当然天地有杆秤，不是说汉人做了，咱们满人也这样做便是对的，儒家先圣，甚至你董亮自己的学说，不都是要追求立于这世间的普遍的道德规范吗？错了咱得认，也得改，剃发易服，汉人参政，我也在一步步做，可是硕古莽，你在干什么？”

“你在纵容八旗哗变，你在拿天下大势做儿戏！”

董亮被岳乐气势所逼，听到这里却骤然放松了。

“天子亲军不是我鼓动的！”

岳乐看着董亮，一副理所当然：“当然不是你做的，因为你硕古莽还没没心没肺到那个地步，不仅不是没心没肺，反而有一颗难得的圣心。”

董亮听到这里，脸若风霜。

“你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看到大清乃不义治国自然愤慨，看到汉人备受压迫，自然心生同情，这也是应该，可是硕古莽，大清在怎么不堪，也你的父亲，兄弟，挚友的家啊。以你的能力，加上我的辅左，我不相信，这大清不会建成地上天国？”

“你为何要舍近求远，浑浑噩噩的躲在大同呢？硕古莽，你究竟在想什么？”

董亮无言回答。

岳乐飒然：“这些话你不用担心被人听进去，因为没人会信。这世上大多是以己度人之辈，没有那点悲天悯人，又怎么理解你的行为。我也如此。”

“我就算知道你的谋算，也无力阻止，大清已经容不得再起第二次内讧了。并且没有这两万人，南方我们无法攻克，咱们现在在京师拼了老命也才凑足三万八旗，再加上五万绿营，别的没了。大清路在何方，全看你的选择，硕古莽。”

董亮拱手：“我与大清休息与共，自然会竭尽全力。”

岳乐摆手：“一切都随你了。”

说完岳乐便拎着酒壶走了，从他到董亮这里再到离开，连一次酒都没斟过。

董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感慨莫名，虽然他不会傻到全然相信岳乐的话，但岳乐此番已经做到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挑不出一点毛病。

董亮郁闷的喝了两杯，龚鼎孳又上前了。

这位之前被董亮抬到了大学士，刑部汉人尚书，又是文坛泰斗，被岳乐顺势抬到了议政大臣。

“大人！”龚鼎孳还是以前的称呼。

一时让董亮有些恍然，明明才大半年，却感觉已经过了许多。

“龚尚书，别来无恙。”

龚鼎孳摇了摇头，苦笑道：“别来有恙啊，之前龚某不识抬举，惹怒了大人，大人竟然没有携私报复，龚某做事感激。只是祸福相依，祸福相依······”

董亮现在特别能理解龚鼎孳的心态，他本来就是清朝架着刀子做了官，一度也让他挺不起腰杆，当然虽然心中羞愧，但是也能编一个大势不可为的幌子来安慰自己。

但现在大明复得江南，他自然一颗心往南飞了，但偏偏他身处高位，且不说大清不会放他离开，就说现在废了剃发易服，他剪去了辫子，短短一月间，头顶便长满了短发，每天照着镜子，坐在议政会议上讨论军国大事，一时间竟然让他又再度找到留下的理由。

但偏偏心中还残存着的儒家大义又在无时无刻的折磨着他。

“南方未必是个好地方啊！”董亮突然开口。

先是让龚鼎孳得到了一个知音难寻的亲切感，然后又悚然一惊，急忙找补。

“此心安处是吾乡！”

董亮见到龚鼎孳如今警觉，提防他到如此，也有些悲从中来。

“天下大势我也不知归于何处，如今我也不过是随风飘荡的旗子。龚尚书，南方真的未必是好地方，我怕你死于非命。”

龚鼎孳想了想，便知道董亮所指，他这样重臣若无献城等大功，贸然前去不会得到重用还是其次，最主要的万一大明光复，制定会清算他这样的人的。

想到这里，龚鼎孳呵呵一笑：“不过是想求一茅屋，老死家乡而已。”

此话一处，倒是董亮震惊，他没想到龚鼎孳居然如此相信他，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董亮不得不做出回应：“若你上书请辞，我会帮你促成此事，还可想办法帮你离开。”

龚鼎孳深深施礼：“多谢厚爱，龚某这辈子爱争权夺利，不想回老家闲置，若是大人肯出山，龚某愿意辅左大人开创治世。”

“有安亲王在，龚尚书的人生理想，不怕没地方实现。”

龚鼎孳也不掩饰：“可是大人你安亲王不对付，照理说，以大人的心胸与韬略还有学识，天下舍你其谁，你按理应该与安亲王其乐融融。但是大人您没有，反而选择与满人抱成一团。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原因，但我知道有你与安亲王较劲，这大清一定有我看不到的危机，即为了自己身家性命，又为了我那点所剩不多的身后之名，我才想着回安徽老家。”

“龚尚书怕是看错人了，我这人念旧，念私情。如此帮助龚尚书，只因为我们相交一场，绝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

龚鼎孳笑了笑：“董大人总是这样，万一这满清又得了天下，还望大人依旧念及私情，饶我一条小命。若万一大明获胜，董大人又无处藏身，可以来安徽合肥寻我，茅屋我会多盖一间。”

董亮听到这里也笑了：“如此多谢了。我三个娘子，床给我多备几张。”

龚鼎孳也笑了起来，然后提起酒壶给董亮斟上了一杯酒：“不过我这人，常常口是心非，受不了被人威胁，没准我闲不住，又会在南方朝廷搅风搅雨，到时候大人可不要失望。”

说道这里，董亮也再没什么顾忌了：“我这人也是，常常言不由衷，常常迫不得已，真真假假，有时候我自己也迷湖了，还往孝升勿怪。”

龚鼎孳轻轻碰杯，喃喃说道：“勿怪，勿怪，我是德不配位，你是位不配才。世事艰难，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我相交一场，却不能深交。今晚且尽兴喝吧。”

董亮无言，碰杯之后，酒水一口吞入腹中。

酸辣威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