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终究无法抵抗万有引力，泪水扑簌簌的滑落。

苏城大概能够想象楚冰的心情，自责也好，悔恨也罢，他并没有马上出言劝慰，整件事里，楚冰肯定是受害者，但是若说完全无辜却也未必尽然。

说到底，成年人的世界，实行的是承包责任制。

一百遍的告诫不如亲身经历一次，他希望楚冰能够永远记住这一刻的感觉，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谨慎从来不是个坏习惯。

小小听不懂大人的对话，但是敏锐的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尤其是苏城略显严肃的表情让她有些惶惶无措，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瑟缩而无助，苏城的心都揪紧了。

本来还想再说几句重话，让楚冰反思更深刻一些，现在也没法进行下去了，摸了摸小小的脑袋，苏城做了个鬼脸笑道：“楚冰姐姐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疼的都哭鼻子了。”

小小伸出小手给楚冰擦泪：“姐姐不哭，吹一吹，不疼......下次要小心哦。”

“呜......”

楚冰紧紧的搂住小小，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苏城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被小小点了哭穴？

许是憋得太狠了，想一想，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独自承受这些，的确挺不容易的，昨晚又连惊带吓的，这时候发泄出来其实是好事。

苏城倒是能理解楚冰的苦闷，可为啥要搂着我闺女哭呢？那么点的小孩子，万一吓着她怎么办？你搂着我哭也行啊......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找个树洞吗？

“小小快去找盆子！”苏城做出大惊失色的样子：“万一把楼下淹了，花姐会发飙的！”

楚冰当然明白这是调侃，可五岁的小小却把玩笑话当了真，小脸皱成一团：“爸爸，小小出不去呀......姐姐不要哭了，花婶好凶的！”

“噗嗤！”

楚冰破涕而笑，脸红的像是要滴血一般，快速的抹去泪水：“听小小的，阿姨不哭了。”

说着羞恼的横了憋笑的苏城一眼，对小小道：“小小也要答应阿姨，以后要叫阿姨，不可以叫姐姐。”

苏城愕然，而后苦笑，穿越改变了他的生理年龄，但是心理上，他真的是快要到“大叔”的年纪，很难把楚冰当做“同龄人”。

可这事没法解释，只能对困惑的小小道：“是爸爸说错了，不是姐姐，是阿姨。”

“我去洗把脸......”楚冰有些局促，到底是女孩子，还是很在意外表仪态的，最主要的是刚刚不顾形象的痛哭了一通，面对苏城时总觉得颇为尴尬。

苏城点了点头，嘱咐她顺便把合同拿过来，昨晚他只大略问了下合同的期限和违约约定，虽然能料想到刘孝武不太可能留下可供利用的漏洞，他还是想看一看能否从合同本身找到解决此事的线索。

楚冰再来时不光带着合同，还给小小带来了一本漫画，用那种包装礼物的纸很仔细的包了书皮，苏城扫了一眼，图画的风格让他想到了几米的作品。

不知道小小能否看懂，全神贯注、沉迷其中的样子，这也让苏城意识到，小小已经来到了成长的关键期，这个时候，环境和教育将会影响她的一生。

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逐句逐字仔细读完，苏城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份所谓的《经纪合约》其实和卖身契没有多少差别。

合同中对签约艺人的限制非常严谨，一切演艺行为全权由经纪公司安排，而对经纪公司的义务和艺人的权利却空泛模糊。

即便早有了心理准备，苏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了句：“你签合同之前就没和家人商量一下？”

楚冰笑了笑，平静里透着悲凉的味道：“我妈身体一直不太好，每个月光吃药的钱都紧巴巴的，手术拖了好几年，刘孝武当时许诺了十万块的签字费。”

苏城莫名的想起了《我不是药神》里的那句话：“这世界上只有一种病，穷！”

穷和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组合。

很多时候，穷人的选择权，更像是在生和死之间做出抉择，苏城扪心自问，如果把自己换到楚冰的处境，又能做什么？除了签下这份合同，实际上并没有其他的选择，哪怕明知道这是一份“卖身契”。

说到底他和她都只是普通人，谨守着各自的底线和原则，所以终究无法成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啊。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然而最悲伤的部分是楚冰妈妈的手术没有成功，而楚冰自从签约后，公司安排了大量的商业演出活动，所得报酬，除了能拿到极少量的生活费外，绝大部分都被公司以培训、置装、推广等等各种名目截留。

签约前刘孝武口头承诺的唱片、宣传也变成了镜花水月，各种推延。

所谓的演出也只是商场开业、楼盘开盘，或者酒吧驻唱，甚至还做过迎宾、模特、群演......

苏城不是为了面子罔顾事实的性格，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便郑重的向楚冰道歉。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喜欢唱歌，也想出名，梦想有一天能站在万人舞台上唱，当时有了机会，又能给我妈治病，我......”

“想过以后的打算吗？”苏城问。

楚冰黯然摇头，那双漂亮至极的眸子全无光彩：“我找不到能为我支付违约金的公司，我也没钱打官司。”

这是昨晚苏城给她的两条建议。

看来解约的念头并非昨晚才产生的，甚至已经咨询过了律师，难怪她昨夜表现的很绝望，原来两条路她早已经想过，并且发现都是死胡同。

这是一个商业社会，演艺圈同样遵循着市场规律，演员也好、歌手也罢，本质上仍属于商品，他们的作品、名气就是价值的衡量标准，而楚冰这样的无名小卒，在演艺圈这种从不缺少漂亮面孔的行业里，多如过江之鲫。

作为商品，楚冰并不具备足够的价值，至少肯定不值一千万。

至于通过法律手段解除合约，不是赢不了，而是熬不起。

小小完全沉浸在漫画的世界里，她的表情随着情节的变化而变化，精致可爱的小脸时而喜悦，时而忧伤。

苏城出神的看着小小，他的心从未如此安宁和柔软，他若有所悟，生命似乎要到达某个阶段，获取快乐的方式才会从索取变作给予。

“唱首歌吧......”

他微笑着对摇摇欲坠的楚冰说。

苏城觉得这个柔软又倔强的女孩子，像极了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