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工人、人力车夫、马车夫、报夫、杂役、水夫、粪夫、妓女、乞丐......”
李长昼翻着手里的文件,了解这些底层百姓的生活水平。
以其中的报夫为例,平均每天三毛钱的收入,月平均收入9块,平均工作时长6小时。
饿不死,但活着没意思,没指望的日子,如果没有本地没房,更要一辈子租房,租房只能合租,和一群人挤在一起,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家。
居住环境也十分恶劣,火灾什么不说,卫生条件随时可能要了人命。
现在兵荒马乱,土匪烧杀抢掠,又导致城外的人大量离开世代生活之地,拖家带口的涌进城,加剧这种情况。
这些人在城里只能租房,而且必须工作,家里妇女也要帮着干活——哪怕一个月只挣一两毛,因为不干活,很有可能明天就要饿肚子,上街头乞讨。
以车夫家庭为例。
平均每月收入共计28.38元,包括车力工资27.66元、家属及其他收入0.72元,只要车夫一出事,一家老小只能流落街头。
如果车夫的车是租的,每月还要额外支付车租10.98元平均数,剩下的才能拿来作为家庭支出。
总结:牛马般的一生。
“二爷,这些都是前些年做的数据,最近因为打仗和天灾,又有了变化,比如说码头搬运工,谁也想不到今年会有海冻。”财政总长王墨仁说。
“世间之事,唯一不变者唯有变化。”李长昼放下文件。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边喝,边沉思。
关于如何统合四分五裂,被李氏军阀这头巨熊强行搂在一起的宋城,他不打算请教任何人,自己想办法折腾。
集思广益当然好,但浪费时间,何况他又不在乎成败。
财政总长一言不发,默默等待他开口。
李长昼没任何管理经验,但读《红楼梦知道了一个开源节流,用在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增加工作岗位,减少失业风险。
对了,还有一个以工代赈。
“你——”
李长昼一开口,财政总长立马前屈身体,做出聆听的姿态。
“召集那些失业的搬运工,不仅是搬运工,凡是无业的,都去盖房子。”
“盖房子?”财政总长疑惑道。
李长昼也不多说,让佣人拿来笔纸,当场画了工人宿舍。
考虑到时代和成本,宿舍简陋,只有一间,面积不大,只有一面窗、一扇门,澡堂和厕所公用。
画图的过程中,灵感一动,又画了一个食堂。
“这些能看明白?”他问财政总长。
“二爷是想雇佣这些工人,为他们建宿舍?”财政总长试探着问。
李长昼点头。
“二爷,”财政总长语气委婉道,“大帅给了您很多钱,用来发工资、建宿舍当然够,但钱大部分用在这里,其他地方——”
他没继续说下去。
全部用在上面其实也无所谓,李长昼任务一完成就走了,但这种蛮干增长不了「能力」。
“当然不会我一个人出钱。”李长昼说。
无非又是开源节流。
“地皮政府免费批,尽量靠码头近一点,宿舍以出租的方式租给工人,房租放低一些,每月每间租金1元,带厨房的每月租金一元五角。
“还有,从今天开始,通知宋城城内所有报刊,以及其他各城能通知的报刊,宣传宋城底层市民的艰苦,写最惨的,多拍照,再把我这个项目写上去,请求各界人士帮忙,捐款渠道一定要写清楚,捐款方式一定要方便。”
财政总长连连点头,后来干脆用桌上笔纸,将李长昼说的记下来。
写完之后,他问:“二爷,宿舍我知道,这食堂.....是打算做成工人食堂,以量取胜,以充饥为主吗?”
“嗯。”李长昼点头,“我们自己来经营,食堂可以雇佣工人宿舍里的家属来干活。”
“好!”财政总长又写下几笔。
李长昼细细沉思,思考还有哪些地方没想到,然后又想到了两件事。
一,租房的资格必须严格把控,只允许在宋城做佣工、苦力、摊贩、小商及贫苦妇女的人租住,如果只有一个人,必须和他人合租,最大化利用空间;
二,在宿舍周边设立派出所,处理宿舍内的纠纷,同时也保证他们的安全。
“暂时先这些。”李长昼说,“我现在不管教育、经济,只盯着这个,你给我办好了,而且必须尽快,有多少人给我雇佣多少人。”
“二爷放心!”财政总长抱拳,“利国利民的事,我怎么敢怠慢。”
“嗯,现在就去办吧。”
财政总长行了一礼,在下人的引领下,往外走去,到了客厅门口,忽然停下来。
“二爷,”他略微提高声音,“我替宋城的工人们感谢您!”
他深深作了一揖,随后起身,快步离开。
李长昼心里笑了一下,这王墨仁进来后,一句拍马屁的话没说,走的时候来一套。
是清官呢,还是演出来的清官?
转眼,他把这件事丢在脑后。
“刘德。”
“二爷。”刘德上前一步。
“你去找账房,我给你一个条子,支钱买一些芍药回来,雇佣大帅府门口的码头工人搬。五月三日,我要在帅府举办芍药慈善舞会,请宋城的名流们到场,让他们为建造宿舍捐款。”
“是!”刘德拿了批条,连忙下去找账房。
只剩李长昼一人的客厅,他敲着手指,思考怎么对付城内的把头和帮派。
有这些人在,工人的工钱再高,也会被抽的只剩一张皮。
把头、帮派、武馆,甚至政府里的一些官员,军队里的一些军官,这些人形成了一个利益链,我是你的手下,你是我的靠山,要想通过不流血的方式解决,既耗时间,又没什么指望。
想了一会儿事情,他让人把自己建造宿舍的计划写在纸上,然后走出大帅府。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粥铺已经开始施粥。
许多衣衫褴褛的人,都拿着碗排着队领粥。
看见大帅府走出来一位俊美异常的年轻人,几声“是二爷!”之后,乌压压跪下来。
“起来!”李长昼略带呵斥地说,“吃饱饭,比对任何人磕头都重要!”
“谢二爷!多谢二爷!”
“囡囡,快给二爷磕头,谢谢他给我们吃的!”
李长昼走进粥铺,检查了一下粥桶,很稀很薄,还没有配菜,他尝了一口,倒是有一点米汤的香和甜。
有报社的记者,在一侧疯狂拍照,镁光灯闪个不停。
李长昼不打算作秀,确认粥没有问题,没有亲自给人打,把勺子还给府里的下人。
让人把“建造宿舍”的告示,贴在工人们喝粥的地方。
“写的什么?”
“不识字啊。”
“喂,老宋,你以前读过书,快来看看写的什么?”
“我看看,嗯——,建造工人宿舍,雇佣工人,每天6毛.....宿舍一块一个月,仅限在本城工作的工人、杂役、妇女居住......食堂招工......”
老宋每念一句,都有人怀疑真假。
老宋又念道:“工钱当天现结,到手如果少了一分,打!”
“是李二爷!”
“这话李二爷昨晚说过!”
“是真的,绝对是真的!真有活可以干了!还不用给把头分钱!”
“何止啊!是给李二爷干活,我看哪个帮派敢来收保护费!”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惊叹,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老宋,哪里报名?”一些人纷纷急问,很多人都没有收入,全靠粥铺才活下来。
“我看看,上面写,财政部过马上就会来招人,有力的出力,有技术的出技术,妇女还可以去工地上负责做饭,工钱2毛。”
“娘.....”
“去吧,娘一个人没事。”
“阿暖,我过几天去工地,你照顾好孩子。”
“我也跟你一起去,孩子大了,让他们自己待着,一天2毛呢!”
众人边说,边期盼地望向远处的李长昼,似乎想确认什么,李长昼每一次点头,都让他们眼睛里的火光更亮一些。
有六名汉子迟疑了一会儿,走了过来。
“二爷,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六人过来就跪在地上磕头。
李长昼认出他们,是昨晚在梨园大门前那些工人的领头人。
“谢就不用了,你们替我办一件事。”李长昼没让他们起来。
“请二爷吩咐!”昨晚哭得最凶的那人,立即抬头回答。
“建造宿舍这件事,酬劳是固定的,也就是说,干多干少都是那么点钱,我给你们每人一天3块的工资,你们替我好好监督那些人。”
六人愣了一下,这哪里是办事,这是来领赏啊!
“二爷,俺们不要钱,管饭就行,我们免费给您干!”
“不错,我们虽然是下等人,但只要二爷您一句话,我们什么都干!”
“这钱不是白给你们。”李长昼打断他们,“你们替我好好监督,早一天让工程完工,都能替我省下上千块。”
六人听他这么一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二爷,”当头那人说,“您让我们干,我们就干,但一天三块太多了!”
“是啊,二爷您如果一定要给钱,我们一天也6毛就好。”
李长昼笑了一下:“你们以为这三块好拿?多干一天,工人能多拿一天的钱,你们催他们干快一点,你们不遭人恨?就这样,起来吧。”
六人相视一眼,终于还是没反对,从心底里说,他们确实急需钱。
“你们也别太担心,”李长昼说,“宿舍早一天建好,大家早一天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且我说过了,保证你们都有工作,大不了我再修路、修码头,还是雇佣你们来干活。”
六人彻底放下心,发誓一定替二爷监督好工人们。
李长昼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切实地了解他们的生活。
除了没活干,被把头扣钱,定期被帮派收保护费外,他们最大的烦恼是怎么藏钱。
钱虽然少,但居住环境差,治安也差,总有流氓小偷光顾。
“放心吧,”李长昼说出自己的计划,“工人宿舍会设立派出所,对了,你们六个要不要当警察?以后宿舍里的纠纷,就给你们管?”
“我们......当警察?”
“我们可以当警察?”
“不行不行,二爷,我们干不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李长昼没理他们,当场转身对刘德说:“给警察局打电话,今天就带他们去置办警服,再集训一下当警察的基础。”
“好。”刘德点头。
“警察......”六人喃喃自语,不敢相信。
不过一夜之间,他们从快要饿死,变成了吃公家饭的警察。
在他们眼里,警察是上等人,不会被任何帮派欺负,小流氓看见转身就怕,工资按时按量发放。
“我让你们当警察,是因为你们有过苦日子,知道工人担心什么,哪里需要戒备,哪些事怎么处理对工人们最好。”李长昼解释。
六人再次跪下,这次不仅是要替李长昼办事了……
“二爷,您一句话,就是枪口,我们也去堵!海里再大的浪,我们也跳下去拉货!”
“我是让你们过好日子的,你们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起来吧。”
听他们说到海,李长昼又询问了海冻的事,结果这次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报。
“二爷,我觉得这海冻不是天气的原因,是......有妖怪!”
“阿海,别乱说!哪来的妖怪!”
“不,你说。”李长昼示意叫阿海的汉子继续。
“这是我亲眼看见的。那时候海冻刚开始不久,每天还有点货进港,为了第二天早上能快点抢到活,我们六个直接睡在码头上,那天晚上,我被冻得实在睡不着,就在码头到处乱转,结果看见好大一只怪物!”
“看清什么样了吗?”李长昼问。
阿海不好意思地摸着后颈:“看起来像是乌贼,又像是渔网,天黑没看清。”
“就是渔网啊。”六人中叫阿赵的人说。
“二爷,码头上有时候会有人晾晒渔网。”一个叫阿雄的人说,这人是昨晚哭得最凶的那个,也是六人的领头人。
“不是!”阿海比较年轻,被人一反驳,脸立马就涨红了,“我十二岁就在码头卸货,是不是渔网我不知道吗?真是妖怪!”
李长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