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将军府上,一块莲塘,年近六旬的镇国公光着膀子在满是淤泥的池子里挖莲藕,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干瘦矮小的老头就是威震两国的镇国公。
池边上,陈玉成肩头缠着厚厚的纱布,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着急,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
池塘里的老人在碎碎念着,“这莲藕还是自家种的好吃,那些买来的藕都不好……爱要这根长得可真大呀!”他完全就像一个爱惜着自己庄稼的老农,哪里有半点征战沙场的爽利气质。
“镇国公,您老人家倒是快点派人去寻齐王殿下啊!”陈玉成最终忍不住又一次提自己的要求,这两天他已经不止一两次提过。
镇国公顺手就在池塘里洗干净才挖出来的一根新藕,掰开,咬上一口,夸道:“脆!香!甜!陈大人要不要来一点?”
“镇国公,……”陈玉成要说话,镇国公道:“你真不要?”
“齐王殿下!”陈玉成又要说话,镇国公道:“可惜了,这美味你竟然不吃?!”
陈玉成觉得自己快要吐血,每次和镇国公说这件事他就是找点其他空子挑开,这次他狠心知道:“快派人去找啊。”
这次镇国公终于有点正视了,却又像在耍无赖,“你把人丢在十万大山,你要我到哪里去找?难道调动赤城三十万大军去找他吗?那又有谁来镇守大秦西北门户?陈大人你一人守得住吗?”
一连串的反问问得陈大人哑口无言。
老人递过一节新鲜莲藕,道:“来,吃一口?”陈大人有哪里吃得下。
“要不给我来一口?”
秦长生的声音突兀响起,陈墨有些无奈,本来应该他事先禀报的,没想到秦长生却开口了,他只能落后一声道:“启禀镇国公,这位公子说他是齐王殿下,李老爷又觉得印绶有假,末将一时难以决断,所以带他们来见您,望您做个决断。”
镇国公微微颔首,先不问秦长生是真是假,也不去管陈墨说的那方印绶,反倒是问秦长生,“你真的要吃?”
李老爷有点生气,不由重重提醒道:“镇国公,还是先解决正事要紧吧!”他看这里这几个人谁都不顺眼,尤其是那两个极不搭调的一老一小。
不过这件事情并没轮到镇国公来做评判,受了伤的陈玉成便给出了答案。
“齐王殿下您没事就好了!”
李老爷彻底呆住,这人真是齐王?为什么老二没给我说呢?
陈墨偷笑,看你这老头如何办。
“喏,那去吃!”镇国公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敢兴趣,跟关心他的藕有没有人一起品鉴。
秦长生也没立刻追究李老爷,接过镇国公手上的藕,重重咬上一口,啧啧道:“脆!香!甜!”竟是和镇国公说话如出一辙,听得镇国公乐呵呵,环视众人道:“看到没有,我就说菜还是自己种的好吃吧!”陈玉成尴尬的笑。
“小子,看来你和我的品味一样嘛!”镇国公重重拍了拍秦长生的肩,五旬老人的手依旧势大力沉。
他看向陈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又指了指秦长生和李老爷问,“他们两个有事?”
李老爷忙赔礼道:“误会误会!”在赤城他肯定动不了秦长生了,要为儿子报仇,只能寄希望于老二了!
“末将接到消息说有人在李府捣乱,便前去查看,才发现李府家丁正围困齐王殿下和这位……”陈墨只说了他看见的事情。
镇国公摸了摸他那撮稀松的胡子,问正在啃藕的秦长生道:“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
秦长生细嚼慢咽嘴里的藕,李老爷倒是不害怕,有老二给他撑腰,他不信这几个人能把他怎么样,即便到了现在也有点趾高气扬。
吞到最后一口藕,秦长生转向问陈玉成,“陈大人,你说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理?”
陈玉成一拍额头,暗道一声,又来了!在青宗就是这个样子,青宗他倒是可以无忧无虑的说一个按律当诛,现在,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的哥哥,他能说按律当诛吗?他得罪不起那个人。
“这件事就是个误会,我看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李老爷很满意的看了一眼陈玉成,觉得陈玉成还是会做人的,陈玉成也因为这一眼有点沾沾自喜,这次回京这官看来是要涨了。
倒是一旁年纪不小,官阶不高的陈墨当了一盘愣头青,道:“在我们军营便是重打一百军棍!”他这本来就是无心之说,也不怕李老爷记恨,毕竟镇远将军府的人不是哪个随便都能动的。
就是始皇帝陛下也要给镇国公三分面子,不然始皇帝为什么将开国功臣杀了个干干净净,为什么偏偏不动像个老农一样的镇国公呢?
李老爷也觉得没太大关系,军营有军营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发不是军营中人,军营的规矩自然约束不了他。
但那个老人却想得有些不太一样,他把剩下的那口藕给了陈墨,一改刚才老农模样,虽是相同装束,不有一步威严自生,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既然无人知晓律法该治何罪,那就将就着用军规处罚,就打上一百军棍吧!”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老人,平常军人那一百军棍下去都得半死,更何况李老爷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是明显要杀李老爷的意思啊!李老爷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他太了解镇国公了,说了必然就要做到。
“我不是军营中人,你凭什么治我的罪!”
陈玉成也在一边帮腔道:“是啊,镇国公,这一百军棍下去,李老爷还有命吗?别弄得大家都不好下台啊!”
“那你替他受?”镇国公不给面子道,陈玉成立刻闭嘴不谈。
他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说按律当诛,也许这件事情呈报到朝廷,再由那位御史大夫从中斡旋,顶多也就罚上点银钱,赔个礼道个歉就行了。
“江南会,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李老爷强压着心头恐惧,色厉内荏。
“来人,拉下去!”
几个随行士兵上前反手拉住李老爷,李老爷挣扎,吼道:“江南会,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我不服,我不服……”
陈墨笑,他早就看不顺眼这个狗仗人势的李老爷了,打死最好!陈玉成战战兢兢,这官是涨不了了,只希望不要受到牵连才是。
“齐王,这个处置你可满意?!”镇国公笑道。秦长生笑了,这个处置他能不满意吗?镇国公完全可以对此事置之不理的,但他同样也知道,自己似乎已经被绑在了镇远将军府这架马车上了。
秦长生、镇国公、陈玉成三人对坐饮茶,镇国公又变成邻家爷爷那般可亲,秦长生悠然自得,陈玉成则是有点坐立不安,时不时需要两人提醒才有尴尬牛饮一口,完全没有文人的风雅。
一个军官匆匆进来。
陈玉成赫然起身问道:“人怎么样了?!”他有点惊讶,行刑这么快就完了?
军官抱拳回道:“只打了十军棍就昏死过去了!”
“那还不快传军医?!”陈玉成有些着急。
镇国公插嘴道:“这好像不该是陈大人该管的事情吧!”陈玉成沉默,他的确不应该管军中之事。
“去找个军医给他弄醒,继续行刑!”镇国公说道。陈玉成冷汗浃背,又要求情,镇国公仿佛看穿陈玉成心头所想,道:“要不接下来的军棍你帮他受了?那样也许还能得到京城那个御史大夫的嘉奖,做个更大的官呢!”镇国公喝了口茶,又补充,“要是你有命活下来的话。”
陈玉成顿时焉气。
秦长生不由对这个老人有了新的看法,做事不太留余地啊。
那方李府长老站在镇远将军府门外要人,被守门兵卒拦下,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出声喝斥,泼妇骂街,只是不断默念:“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向街的尽头张望。
一骑骏马从街尽头疾行而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只见来人手握一柄华丽宝剑,黄色剑穗。一到李府长老身前就滚落下马,跪地道:“二长老,我把尚方宝剑请来了!”
李府二长老一把躲过尚方宝剑,高举着,“尚方宝剑在此,还不快跪下让路!”既然有消息传出,他们都知道今天李老爷要自己从镇远将军府出来的机会渺茫,便派人到赤城郊外的红莲寺找大长老请下尚方宝剑,兴许还有些生机。
守门兵卒自然是立刻跪下,李府二长老举着尚方宝剑一顿横冲直闯,却始终得不到镇国公的位置,镇远将军府有百亩大小,要找一个人何其艰难,他额头也不免开始微微出汗了。
似是故意,就是故意,正当李府二长老无头苍蝇乱撞一通,镇国公带着秦长生和陈玉成姗姗而来。
“镇国公,赶快放人吧!”李府二长老尚方宝剑一递,陈玉成赶紧跪地高呼万岁,镇国公反倒是腰板站得更直了,与秦长生谈笑道:“尚方宝剑都来了,看来只有放人咯!”秦长生默笑颔首。
“来人啦,把李老爷抬上来吧。”
几个兵卒抬着奄奄一息的李老爷上来,李府二长老心寒,李老爷身上的锦袍早已被血水湿透。
“要不要我送他回李府?”
“不用!”李府二长老扫视秦长生、镇国公和陈玉成三人,狠声回答,“今天这笔帐,我李府记下了!”说着便命令随从抬着不知死活的李老爷离开。
李老爷回府,一骑骏马从府中直冲而出,朝着京城方向急驰而去。紧接着,李府传出丧讯,李老爷死了!
秦长生在镇远将军府并未久呆,两日时间,便与陈玉成一同赶往京城,为保秦长生安全,镇国公竟主动派出一队人马护送他们离开。
就在同一天,京城一辆马车从疾驰而出,朝赤城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