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叫好声,还有各种祝福查理国王的词语混杂在房间里,不停地反复回荡。
“所以这就是血鹰公爵悲伤和可悲的故事,这是一首充满悲剧和恐怖的歌曲,它悲哀的挽歌一定会激起精灵们的泪水。”歌者这次换上了宣述调,用他磁性的男中音讲述道。
“布尔坦尼亚的子孙们,你们要当心!当心潜伏在暗黑处的邪恶势力,它们企图用诱惑和陷阱来捕获哪怕是最坚强的灵魂!小心曾经那个英勇的骑士,那个骑士精神和王冠的捍卫者的悲惨结局!”这一次,歌者用上了庄严男高音,配合朗诵调调动起观众的情绪。
“这些阿基坦的孩子们,你们要当心!免得你们的邪恶会把血鹰公爵的恶毒诅咒引到你们身上!”歌者最后用小咏叹调结束掉整个故事。
游吟诗人脱下他的装饰有长长羽毛的华丽帽子,俯身在向观众鞠躬时,帽子尾部的羽毛扫过地板。
旅馆里充满了热烈的掌声,木质地板上发出呻吟声,方圆几十尺的地方都在跺脚,桌子上的手锤在桌面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这些都表示对歌手的歌谣表示赞同。
罗伯特李彭斯在贵族和公爵的宫廷宴会上朗诵了这首史诗;有一次,他甚至在查理国王面前表演过。
毫无疑问,他目前所处的环境既不富丽堂皇,也没有王家气派。这个用木头围成的小旅馆和其他成百上千的散落在阿基坦和康沃尔之间道路上的小旅馆没有什么不同。
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商人和信使可以拂去他们鞋子上的灰尘,当地的农民和樵夫可以在休息的时候来喝上一口酒,减轻劳碌产生的痛苦。
这么多年来,罗伯特曾数百次表演过血鹰公爵的最后哀歌,并在早期吟游诗人的民谣基础上加以扩展,将不同版本的故事融合在一起,直到他创作了被许多布尔塔尼亚人称赞为故事的最权威版本。
这位吟游诗人对自己的作品感到自豪,这种自豪是任何一位艺术家在创作出他所知道的高质量作品时所表现出来的。像任何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一样,罗伯特不以财富或特权来衡量自己的成功,而是以观众的赞誉来衡量。
对他来说,掌声是来自宫廷还是来自一群肮脏的农民并不重要。
对他来说,一切都是一样的。
尽管如此,罗伯特还是感到一种特别的满足感,他望着外面拥挤的旅馆大厅这里被旅馆的主人当做公共休息室,顺便贩卖廉价的葡萄酒到处都挤满了醉醺醺的乡民。
这里的观众不仅仅是布尔塔尼亚人的集会。这些人既不是贝尔福特的牧羊人,也不是加斯科尼的酒商。
这些人是阿基坦人,他们是听着血鹰公爵的故事长大的,听着那些曾与他作战,讲他的邪恶消灭的英雄们的故事长大的。
这位吟游诗人所要做的就是走出旅馆的大门,把目光转向北方,他就会看到森林的黑暗阴影,一些迷信的农民坚持那个吸血鬼怪物潜伏在那里的某处,策划着他对布尔坦尼亚的复仇,并梦想着建立一个邪恶的血色帝国。
对罗伯特来说,这些人的赞扬就像一枚比金子还贵重的硬币。人们很容易忘记他的批评者们,忘记康沃尔大图书馆中的那些顽固的历史学家们的蔑视和对他作品的嗤之以鼻。
这些卑微的人们,在他们的土地上的传说中长大,他们的掌声是对罗伯特才能的真正证明。
就让历史学家吐出他们苦涩的毒药;罗伯特的歌谣是在人们心中流传下来的。
时间已经很晚了,人群终于开始从旅店温暖的火炉旁悄悄溜走。他们三五成群地退到夜色中,一些人挥舞着沉重的拐杖,另一些人则紧张地用手指触摸着他们走进黑暗时戴在身上的黎明女神小木像。
罗伯特对这些淳朴人的单纯恐惧微微一笑。他比他们更清楚,在布尔坦尼亚的土地上,阿基坦现在是最和平的。
森林里的野兽很少向北游荡,山上的怪物和兽人们也很少能多到穿过寒冷的山脉进入阿基坦的广阔牧场。
能够活下来的土匪并不常见,土匪很快发现自己被阿基坦骑士包围,再没有比他们更有价值的敌人来品尝他们的钢铁长枪了。
当农民们外出入夜时,使他们感到紧张不安的是那个吟游诗人的恐怖歌剧。罗伯特唤起了阿基坦人对这片土地上曾经丰富多采的英雄传说和悲剧故事的记忆,但他也唤起了那个时代的深入人心,藏在人们最不愿回忆的黑暗恐怖。
血鹰公爵是当代每个阿奎坦人离开摇篮前都知道的一个名字,是母亲和保姆们用来吓唬淘气孩子的妖怪。罗伯特通过他的歌谣,使那个可怕的幽灵重新在这群农民的心中复活。
当他们离开旅店时,每个人都想象着那个潜伏在暗处的吸血鬼,他那钢铁般的毒牙正等着咬断他们的喉咙,诅咒他们加入他的血腥帝国。
罗伯特对这些甚至从未离开过村庄的农夫,他们头脑中这种轻信的态度摇了摇头。血鹰公爵死了,在三十年前被正义的查理国王在卡姆兰菲尔德的战场上摧毁。
确实,不到十年后又有另一个自称“血鹰公爵”的吸血鬼威胁过阿基坦,但罗伯特不认为这个家伙就是那个怪物。
即使人们传言这个怪物还有一个儿子活在世上,但那又怎样,三十年里既没有人宣称他继承了血鹰公爵的血脉,也没有任何一个怪物可以对布尔坦尼亚造成跟血鹰公爵一样的伤害。
所有曾经被查理国王消灭的邪恶怪物出现的地方从未再出现过骚动。
邪恶,一旦被布尔坦尼亚的国王征服,就不会从坟墓中复活。
“你的舌头简直是银的,至少能变出银币。”喝醉酒的乡下旅店的胖老板轻声笑道。他胖胖的笑脸在光影之间移动,在房间里散落的粗糙的桌子和木凳之间移动。
在每一张简陋粗糙的木质圆桌前,他都会停来下,伸出手抓住顾客们留下的木杯和陶罐仔细端详着,似乎在看一件艺术品。
这件艺术品中还未被灌入那群乡下顾客肚子里的东西会被胖老板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小木酒桶里,这个木桶被紧紧地夹在旅店胖老板的腋下。
罗伯特默默地提醒自己,不要买胖老板在酒单上最便宜的葡萄酒。
“我很少看见他们会逗留得这么晚,”胖老板解释道,当他注意到一个装酒的陶罐上有一条长长的裂缝时,他皱起了眉头。
“这里的男爵大人不会忘记他的农奴什么时候应该回到田里去。我敢打赌,很快就会有许多头痛的人诅咒黎明的到来。”
罗伯特挥了挥手里的锡制酒杯,里面装着一种奢侈的葡萄酒,通常只有在游侠或者冒险者光顾他的客栈时才会用布尔坦尼亚的商人和贵族才不会来这种农民才会来的地方。
“他们离开这儿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欢迎太阳出来似的。不管男爵要他们多早开始工作,他们都不愿意摸黑出去。”
旅店胖老板听完那个游吟诗人的话,嘴角上扬,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流露出喜悦。
罗伯特像其他人一样把肚子里填满旅馆里的葡萄酒,因此没有注意到主人的不安。
“现在”他劝说道。“他们不可能有任何理性的理由感到害怕。如果他们中住的最远的一个人要走一里才能到家,那么我接受你在酒里不放水的事实”
吟游诗人从他的大酒杯里喝了一口,用皱褶衬衫的袖子擦了擦嘴。
“你会以为是我的歌把血鹰公爵从坟墓里叫了出来”
旅店老板听了最后一句话,打了个寒颤,转身离开了罗伯特。
“就像你说的,他们没有理由害怕任何事情。”
“敬黎明女士”罗伯特举杯高叫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膝盖。“那位夫人,那才是你真正应该害怕的”
对于旅店老板和乡民的诡异想法,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我承认我的歌与众不同,但你不能失去对现实的掌控。”
“这是一个被你唱得优美的故事,那些人中谁也不会后悔听到了它,”胖老板告诉吟游诗人。“可是你对这一带还不熟,你只是个陌生人。你不明白你的故事重新唤起的那种古老的恐惧。”
罗伯特走向胖老板,从他的大啤酒杯中啜饮着。
“童话故事和神话传说都是为了让不守规矩的孩子听话而编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倒进客栈老板的小桶里,以此来强调自己的观点。
客栈胖老板放下酒桶,挑衅地瞪着罗伯特。
“一个牧羊女失踪了,几个星期后才被发现,她的血都流干了,这是一个童话故事吗”
他把一根长满老茧的手指按在游吟诗人的胸膛上。
“难道这是一个孩子的想象,当一个骑士骑着马穿过村庄,想要挑战潜伏在森林里的邪恶势力,却发现他的尸体漂浮在奥杜尔河里”
“兽人,没准是野兽。”罗伯特说道。
胖老板对这个回答窃笑起来。“自从我记事以来,这一带还没有兽人。又有谁听说过野兽把肉留在猎物的骨头上呢只有一种东西会喝下一个人血管里的血,把他苍白的尸体留在身后。”
罗伯特听完后做了个鬼脸,对客栈老板的逻辑摇了摇头。他花了数年时间阅读每一个关于血鹰公爵恐怖统治的故事,听取每一首关于吸血鬼和他的末日的民谣。
它们都是属于过去的东西。即使三十年前威胁阿基坦那位真正的血鹰公爵,那怪物也被查理国王埋葬在卡姆兰菲尔德。而之后的几位借着血鹰公爵名头的家伙,不是被吊死在城门口就是被烧成了灰烬。
当罗伯特试图向胖老板解释所有这一切时,胖老板只是微微一笑。这是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对的,但是他全心全意地希望自己是错的时,脸上挂着的那种悲伤微笑。
“你有你的信仰,”他对游吟诗人说。
“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说血鹰公爵死在卡姆兰菲尔德。我说那个吸血鬼还活着,在猎鹰森林的某个地方等着他的复仇。”
罗伯特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扫视着这个房间的阴影,这个房间似乎突然有了不祥的预兆。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把自己从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感中解脱出来。
“你应该是个讲故事的人,”他强忍着笑,拍了拍胖老板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