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博侯府。
君黛的院子。
昨夜君黛从御景园回来就辗转难眠,直到天初白方眯上一会儿。
周予夫一夜未归,下人来报,道是他有紧急公务需处理,许会到很晚,便直接在书房睡下,让她莫要等着。
君黛此番本就不想面对他,得到下人的传信便也懒得追问。
成婚到如今,这是两人第一次分房睡。
君黛彻夜难眠,周予夫则是坐到天明。
刚眯一炷香不到,君黛便醒了。
醒来后自来注重礼仪的她甚至连梳妆都险些忘了,随意将外袍套上就要去御景园看春蝉。
还是晋嬷嬷和金嬷嬷两人拉着她劝解,道是她这番样子若是让春蝉瞧见,怕是更加不愿与她亲近,方劝得她梳妆打扮。
但终究,君黛今日的妆容比往日要素淡许多,加之她几乎一夜未眠,面色也有些憔悴。
失了往日神采。
待到御景园,知晓周子御已入宫。
不用问她也知周子御入宫的为何。
倘若周子御不入宫去与皇上点明此事,换皇上一个为春蝉正名的机会,君黛也会亲自走这一趟。
周子御不在,伺候春蝉的婢女道是春蝉尚在熟睡,君黛便未打扰,在院中坐下。
一坐便是一早上。
这期间晋嬷嬷又去敲过几次门,每次那个婢女都说春蝉未醒。
什么未醒,是个人都知晓这不过是托词。
只这是主子们的事,早年大小姐被人调换她们也有些责任,晋嬷嬷和金嬷嬷便不好说什么。
但瞧见君黛一大早滴水未进便坐在院中石桌旁就这般盯着前面的房门看,心中委实不是滋味。
便吩咐人去煮来一碗白粥,君黛吃过两口便再吃不下。
看得两位老仆都有些动容。
直到晌午,烈日高挂。
君黛额角晒出细细密密的汗,面颊也晒得潮红,房门方打开,那个伺候春蝉的婢女躬身道:“夫人,我家小姐请您进屋。”
这是周子御培养出来的人,将她拨去照顾春蝉,春蝉便是她的主子。她只听两个人的命令,旧主周子御,新主春蝉。
倘若将来两位主子有分歧,她便听新主的,这是规矩。
君黛闻言欣喜起身,却因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僵硬,起身时身子晃了一下,好在急忙扶住近旁石桌。
晋嬷嬷忙上前,“长公主,您没事吧?”
摆摆手,“无碍,嬷嬷,她答应见本宫了。”
激动得红了眼眶。
晋嬷嬷上前扶住她,也有些欣喜,却不知是为着君黛的欣喜而欣喜,还是她自身的欣喜。
愿意见,至少关系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整件事里有许多人受到伤害,然若论受伤害最深的,当属春蝉。
所以春蝉有资格怨所有人,也有资格选择是否原谅。
君黛走到门外,停下步子看着躬身退到一侧的婢女,“你是子御的人?”
婢女依旧躬身垂首,“回夫人的话,奴婢是小姐的人。”
“嗯?”
婢女一板一眼,“在今日之前,奴婢是公子的人,今日之后,奴婢的主子便只是小姐。”
君黛眼底划过一抹赞赏,“你唤作何名?”
“回夫人,公子赐名暗香,奴婢本欲让小姐重新赐名,小姐只道奴婢此名甚好,便沿用。”
“暗香,确实好名字。你可是会武?”
“不甚精通,仅习得皮毛。”
暗香这般说,君黛却知她这是谦虚之言。自家儿子培养出来又派到刚寻回的女儿身边伺候之人,首当其选是懂得为人处事察言观色,以便往后女儿与旁人结交时从旁提点,其次便是武功。
为护女儿周全。
她对儿子这番安排很是满意。
“懂些皮毛也好,往后便好生照顾你们小姐。”
“是。”暗香始终躬身,态度恭敬却不会让人觉得卑微。
君黛更加满意。
待君黛走进屋中,院中某个暗影处才有一人走出,不是周予夫又是何人。
周予夫看着不远处又合上的房门,长叹一声,颓然的转身离开。
其实春蝉一早便醒了,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母亲。
想着以君黛的身份,将她凉一凉,或许她便会知难而退,谁承想她这一坐便是一上午,直至烈日当头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春蝉本就心肠软,对君黛又有着一份感激之心,这番瞧见她一直坐在外面等着就只为见她一面,春蝉心底十分不好受。
是以君黛在外坐着,她便透过虚掩的窗户坐在床榻上看着。
君黛不进食,她便也不吃,倒是周子御一早安排人给她熬制的汤药,她一滴不剩的喝下。
她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便是如今暂且有所依靠,她也要保证能自食其力。
养好伤才是她该做的事,否则哪日这些倚仗都没了,她又当如何。
看到君黛焦急的脚步,再瞥见她绯红的脸颊和额角的汗珠,春蝉眼睫轻颤,靠在床弦上,垂首恭谨见礼:“奴婢见过夫人。”
君黛动动唇,好半晌才将泪水阻回去,“我是你的母亲,往后切莫再以奴婢自称。”
见她伤心,春蝉也心口微疼,沉默片刻,道:“往后不会了。”
便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也不该将他们对她的愧疚与偏爱当成伤害他们的利器。
还是那句话,他们并非天生欠了她的。
君黛见她态度终于有所缓解,眼眶又红了,“……可是用过膳?”
春蝉咬唇不语。
君黛便直接问暗香,“你家小姐可是吃过东西?”
暗香不找痕迹的看春蝉一眼,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方垂首开口:“回夫人的话,未曾。”
“都到这个时辰了,怎还未吃东西?”
见春蝉又抿唇不说话,君黛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吓到了她,忙放缓语气道:“母亲也未吃东西,不若陪陪母亲?”
春蝉看她这般小心翼翼的询问,只觉心里堵得更难受。她本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何曾在谁人面前如此伏低做小过?
缓缓点头,“嗯。”
暗香忙过来扶着她下床。
膳食早已备好,只需吩咐底下人摆放好即可。
一顿饭下来,君黛并未吃多少,倒是一个劲的给春蝉夹菜。
春蝉本无多少食欲,却不舍得拒绝这份热情,硬是将一碗饭吃完。
长这般大,头一次有人给她夹菜。
每吞咽一口,春蝉都觉得喉咙堵得难受,眼底也有水雾在打转,却始终不让它掉落。
看得君黛更是心疼愧疚。
又怕她太伤心,是以不敢点出来,只能默默地给她夹菜。
从御景园出来,周予夫便直接往周家祠堂而去。
拿出三炷香点燃,鞠躬,插在香炉上。
在原处站立良久才走到灵位前,打开灵位下一个暗格,抽出一物。
暗黄色,如书本一般。
打开,扉页便是“周氏族谱”四个大字。
直接往后翻,“周予夫”后面一页是“周君氏”,然后是“周子御”,再翻开一页,是“周茯苓”。
上书:周予夫与周君氏嫡长女。
下面是生辰八字。
不是周花语,而是周茯苓。
这件事除却周家掌家人周予夫,再无一人知晓。
周家规矩,满月时为子女赐名。可周花语满月那日,周予夫迟迟不给周花语赐名,只道还未想好。
满月第二天,周花语的玉佩便不见。
因着玉佩一事,赐名的事情又耽搁了几日,君黛再想起时,周予夫仍是说未想好,让她自行想一个亦可。
于是便有了“周花语”这个名字。
是君黛取的。
所有人都不知,满月当晚,周予夫便已将“周茯苓”三字及女儿的生辰八字记在族谱上。
抬手摩擦着三字,有一滴泪从周予夫眼角滑落。
摄政王府。
秋灵与顾月卿一道走回青竹院。
正值晌午,日头毒辣。
然青竹院中那株海棠繁茂,刚好遮住树下石桌。
石桌上摆放着一个盖好的汤蛊。
秋灵道:“主子,属下熬了药,您趁热喝下。”
顾月卿微不可查的皱一下眉,最终还是走过去石桌旁坐下,打开汤蛊端起汤药一口喝完。
嘴里全是苦味,舌头上适才咬破的伤口也是火辣辣的疼。
纵是顾月卿表情十分寻常,秋灵还是不由问道:“主子,可要蜜饯解苦?”
因着她适才熬药时拿筷子沾着尝过,苦得要命。
真不知道主子是如何做到这般面不改色的。
“不必。”
随着放下汤蛊的动作,恰巧闻到左手腕上有一股药味。
顾月卿嗅觉敏锐,知晓这并非她早前所上伤药的味道,眸光一顿,就要拆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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