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的某个偏僻小镇上,陈余紧了紧身上脏兮兮极的尉官副,领子上的上尉军衔已经不见。
这里什么都能当,女人、小孩、破衣服···乃至步枪、迫击炮,就是当兵的人当不掉自己的命。陈余回过头没好气的看了几眼饿的眼冒绿光的杂碎们,这些人真是个杂碎,不折不扣的杂碎。
来了已经半年多,但来这个地方才两三个月。一开始居民们会给自己献上食物和水,现在他们会给自己献上唾骂和白眼,我们与日本兵的区别就是虱子、蟑螂,和过境蝗虫。
他们憎恨过境蝗虫,但不意味着喜欢虱子和蟑螂。
陈余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想去当铺,最关键的是这里有一个能让这些杂碎吃饱饭的地方,只不过躺在椅子上磕着西瓜子的黑汉实在让他难以逾越。
黑汉吐出西瓜子皮,指着柱子上的木牌,“欠削的玩意儿,你龙爷这里不欠账。你们这群瘪犊子玩意儿,有本事打赢我,我屋子里的东西可劲儿拿,拿少了我给你塞裤裆里带走。”
陈余讪讪一笑蹲下身捏着迷龙粗壮的小腿,殷勤十足。
“龙爷你这话说的,这群瘪犊子玩意儿落这地步也拉不下脸,可我不一样,不装犊子。没钱就没钱,可不像阿译官长,整天侍弄那几朵破花。”
“行,老子就喜欢你不装犊子。”迷龙话语一怔然后指着木牌说:“你不装犊子也不行,我知道你想干啥,屋子里那些玩意儿全都是些没种的,挨上我三拳不倒,老子就送你三罐头。”
“龙爷说笑了,我这身板能挨上你三拳?”
陈余四处瞅了瞅,收容站的渣滓们个个伸出头。不辣坐在地上在给要麻抓虱子,豆饼舔舐干涸的嘴唇望来,老不死的兽医为难的指向屋子里,意思自己屋子里还有一大堆伤员,你小子快点。
“龙爷,我没钱,但是我有手表。”
“一个罐头。”
“腕表是银子的。”
“五个。”
“表是女士手表。”
迷龙一听顿时不耐烦的挥手赶走陈余,“拿走、拿走,我一大老爷们要啥女人物件,给谁送啊?”
“总有一天要送出去的,您瞧瞧!”
陈余有些心疼的将一块崭新的手表从内衣口袋里取出来,这手表是他一醒过来就有的,表是一对,一块女士、一块男士。男士表给东市祁麻子换磺胺了,那家伙看见这表是好东西,准备坑自己一把,然后迷龙出现······
迷龙是陈余特意求来的,说是请他吃粉,顺带和他攀亲戚,说自己也是东北的,可‘东北’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迷龙就给了他一巴掌。
说陈余一嘴的北平口音,跟孟凡了那个死瘸子差不离,让自己掌眼怕被坑就直说,装什么东北人,犊子装到他老家去了。陈余有苦难言,普通话的口音跟北平挺像的,但是自己是湖南人,正儿八经的湖南人。
从此以后陈余就不和迷龙装犊子了,这家伙得顺毛捋,直来直说顺带加点人情世故。陈余知道迷龙看上这块表不是一天两天,故意在自己面前装样子,鬼知道一个爽朗大气的东北汉子为什么变得如此市侩?
“龙爷。”陈余侧身在迷龙耳边说道:“兽医那个老家伙没吃的了,屋里的伤员都算不上病死,都是饿死的。大家伙都是一口锅里搅食吃的兄弟,让他们临死也吃一顿饱饭,这表算我抵这里,您看行吗?”
“关老子屁事,全天下饿死病死的人老多了,是不是老子都要管?”
“这话说的。”陈余苦笑一声道:“如果我有本事就不会让兄弟们挨饿受苦了,生前也没落着啥好,死了也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上路,拿表换,能换多少换多少。”
迷龙起身站在屋檐下,然后猛的一脚踹在一旁羊蛋子的屁股上。“混蛋玩意儿,给老子把屋里的罐头拿十个,再把饼干拿一盒,没点眼力劲咋地?”
“唉唉唉···”
羊蛋子连滚带爬的走进屋子里,片刻就拿出一堆罐头和饼干,小心翼翼看着迷龙然后放在桌子上。
“龙爷,都在这里,十个罐头加上一盒饼干。”
迷龙挥手转身,然后拿起桌上的罐头往不辣、要麻、康丫那群杂碎们丢去,揽着陈余的肩膀,宽大的手掌差点没把陈余拍矮三寸。
“你们这群瘪犊子玩意儿记得,死鱼是我兄弟,这兄弟我认了,都给我记清楚了!”
“别别别,我可不敢跟你龙爷做兄弟,龙爷抬爱了。”
“又装犊子,说你是就是,狗日的世道老子第一个看见你把他们当兄弟的,是个好爷们儿,值!”
······
虽然交了一个兄弟,可是手表还是被迷龙拿走了,陈余就知道这个貌似很是神经粗大的家伙心细的比小媳妇还要细。
罐头和饼干第一时间被兽医收走,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想偷拿,然后就被陈余带着一群喽啰们围攻,尤其是不辣和蛇屁股。不辣不是陈余的兵,陈余原来是个连长,逃命路上看见不辣于是说自己也是湖南人,看陈余人挺好就跟在他后面跑。
蛇屁股是厨师,对于食材最是上心,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等闲三五好汉不能进身。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挨了蛇屁股一刀,但是没人在意,只有兽医大喊大叫抹眼泪,那个倒霉蛋挨刀都没哭,但进的兽医的伤员间后硬生生被吓哭了。
陈余蹲在墙头,手指上夹着一根香烟。同是一身尉官服的康丫将烟屁股夺了去,陈余气不过踹了他两脚,后者笑呵呵的吞云吐雾,然后被呛的大骂‘死鱼,挨千刀的咸鱼’。
“老子加了干荷叶卷的,呛不死你才怪,那个死瘸子哪去了?”
康丫虽然被呛的受不了,但还是舍不得丢下这节烟屁股。“鬼知道烦了跑哪儿去了,早上就看见他瘸着腿顺墙根溜走,叫都叫不回来,我估计八成找坑把自己活埋了。”
说话间,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尉军官迈着踉仓的步子走了进来,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南瓜。
“呦喂!哥几个怎么都吃上了,小太爷窜了小半个禅达才找到的南瓜不用被开瓤了,吃的啥啊?走门口就闻见香味,能给小太爷匀上一口吗?”
“匀个屁,妈的!这死瘸子没饭吃!”陈余看见烦了肩膀上的南瓜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有南瓜吃就不用换自己手表了。
“烦了,你来的正好,死鱼身上还藏着好货,我们两个把他搜搜。”康丫丢下那节烟屁股站起身喊道。
“那表是他未婚妻的,你还想从他身上搜出啥来,指不定他兜里现在比你脸还干净。接着,今儿可累死小太爷了,怎么没人给我捏捏腿啊?”
“我来、我来。”
刚吃了一碗罐头饼干糊糊的不辣接过南瓜,然后扶着气喘吁吁的烦了走到屋檐下,卖力的给他捏腿捶背,好不殷勤。
“烦了,这南瓜子能给我留着密?我打算种到地里,这样我们明年就有南瓜吃了,你看我聪明不?”
“哟喂!哥几个听见没,今儿我们不辣哥开窍了。”烦了开始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明年,你能活过明天就是好事,明年你有命吃吗?”
“也是哦!”
不辣反应过来,明年自己有木得命恰南瓜都是事。“不种了、不种了。”
陈余开口道:“蛇屁股,把这南瓜开瓤,趁太阳大把南瓜子晒干。那个谁,谷小麦,明天赶早去外面拾柴,过几天炒了给迷龙送过去,我看他整天磕西瓜子嘴都磕歪了。”
“好嘞!我明天早点去,官长。”一旁正在抱着土瓷碗吃饭的豆饼兴致勃勃应承着。
“磕你大爷,你姥姥嘴歪了老子都不会歪!南瓜子给老子炒好送过来,值一罐头。”
不远处正在仓库里的迷龙大骂一声,可是没有拒绝南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