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唱歌与痛哭(1 / 1)南华山17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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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良哥学名周伟良。现年三十三岁,身高一米七三,体重一百三十六斤。如果忽略脸上因为长青春痘留下的黑疙瘩,倒也算是玉树临风。

良哥生平最爱看港片,尤其爱看吴宇森导演的英雄本色,最崇拜里面的小马哥。良哥出门办事,无论谈判还是打架,风衣,墨镜,再加上嘴里的牙签,基本是标配。着装不齐全决不出门。出门后往街头巷尾一站,完全一个现实版的小马哥。

男人见了忌惮三分,女人见了尖叫不已。

良哥与小马哥惟一不同的地方是,小马哥讲义气,良哥不但不讲义气,还爱对手下吐口水。高兴时往人脚上吐,生气了就往人脸上吐。大概他嘴里的唾液腺比常人发达,不吐不快。

这一刻,中间几十个双方兄弟,打得昏天黑地。良哥站在圈外,身子倚着卡车车头,悠哉游哉观战,墨镜、风衣一样都没少。嘴里叼的,原本是根牙签,这时连着口水吐掉,摸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再摸出打火机。

刚要点火,想了想,觉得应该将小马哥的风采学全一点。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又想了想,还是舍不得浪费这十块钱,最终从口袋里找到一张擦屁股的纸巾,先点着纸巾,再用着火的纸巾点着了嘴里的香烟。

良哥模仿偶像的行为,看上去不伦不类,只不过,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么一点火,倒真有点阴森恐怖气氛。

人群对面的彪哥见了,破口大骂:

“塞你母,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小马哥呀?”

大骂归大骂,其实此时彪哥的心里相当虚。毕竟对方的人数,比自己一方多了一倍还不止。

彪哥这时才反应过来,在两军对垒之际,自己不该随便使用“塞你母”那三个字。但他也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手下那帮人,全是没脑水的二愣子。

对方人这么多,应该采取和谈的策略嘛,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闭着眼睛朝前冲?真是一群猪一样的队友。

彪哥又悲伤地总结,人真的不能随便发怒,不但会冲昏自己的头脑,还会冲昏手下人的头脑。

彪哥平常是很理性的人,尤其在喝茶的时候。今天连骂两次“塞你母”,全是愤怒所致。

第一次是因为小钢炮和沙皮被摁在地上第二次则是周伟良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他的疮疤,不但揭疮疤,还骂他是“猪肥彪”,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良哥说的是关于他的谣言,他倒还是能保持气定神闲。谣言嘛,总是止于智者。可对方说的却是真人真事,并非谣言,这才让他恼羞成怒。关键是,他一直以为自己这段黑历史应该没人知道,却不知周伟良这个家伙从何得知。

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手下的人,并不理解他的愤怒,两次“塞你母”,全都听成了冲锋的信号。场面遂陷入无法控制、也不可收拾的境地。

事情彻底坏了。没想到找张破纸,找成了这么一个局面。

彪哥冷静下来,觉得应该想个办法才行。他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掉头逃跑。这倒很容易。面前四十多人开打,要分出胜负,恐怕得有一段时间,他只需转身跑上三十米,翻过那道围墙,往黑暗中一钻,便彻底安全了。

他确实一度打算这么做。可一转身,眼角又瞟见了对面的周伟良。对方还是靠在卡车车头,连姿势都没变,嘴里的香烟,正从左嘴角滚到右嘴角,再从右嘴角滚到左嘴角,完全一副胜算在握的神态。更可气的是,脸上还带着轻蔑的微笑。

彪哥这时反倒彻底清醒过来,塞你母,我要是这么一跑,以后街头便没我这号人物了,十数年的心血,就此化为乌有。

彪哥一狠心,打定主意不跑了。想喝口茶定定神,却发现两手空空。

彪哥四十多岁人了,头发秃了一大半,肚子外凸,里面像装了个大西瓜,两块棺材板都压不平。跟周伟良隔空一对照,确实不像个正面人物。

如果有那瓶茶叶水在手,倒能勉强伪装成目空一切,气定神闲。可惜茶水早已喝光,瓶子也已四分五裂,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此刻的彪哥,意识到了自己形象上的严重不足,而且还感觉到了膀胱的尿意。但他知道不能输阵,尿更不能乱撒。

于是彪哥先退后两步,学着周伟良斜靠卡车头的样子,也斜靠在一个废弃多年的船头上。这里既是废弃的船厂,没下过水而废弃的船头随处可见。

然后,彪哥开始在表情上装酷,皱起一脸横肉,目露凶光,右手前伸,两指学着戏剧里的小生,变成剑指,隔着中间对战的众人,指向对面的周伟良,再次骂道:

“塞你母,等着瞧,爱拼才会赢。”

爱拼才会赢是闽南地区唱遍大街小巷的一首歌,全是闽南语,内地人一句都听不懂,当年彪哥刚到泉州,立马爱上了这首歌,喜欢那股子甜腻的曲调,还有那些比鸡汤更能糊弄人的歌词。

当初彪哥被人打得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全靠天天唱爱拼才会赢,才撑过来的。

后来彪哥每次遇到人生压力太大之时,便独自哼唱爱拼才会赢。收效相当明显。

这一刻,应该也是彪哥人生压力太大之际。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而且对方的兵力比自己多了一倍不止,人生有几个这样的时刻呢?不唱爱拼才会赢,简直对不起苍天,对不起众生啊。

所以,彪哥斜靠着废弃的船头,扯开嗓门,大声唱着“爱拼才会赢”。一方面为自己打气,一方面也为前方拼杀的手下打气。在他的想象里,这歌声,便有了古代战场上的战鼓效果了。

彪哥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大大高估了唱歌的效应。客观而言,爱拼才会赢确实有点励志的作用,坏就坏在,它源于闽南地区,也只流行于闽南地区,根本没有普通话的版本。因此彪哥一张嘴,唱出来的,也是半咸半淡的闽南话。

彪哥嗓门粗豪,中气十足,在场几十个人,大多听到了他的声音,问题在于,没人听懂他唱的是什么。

后面那位触发这场战争的老头子,年纪没有七十,也应该六十多了,按理说见多识广,但他同样听不懂彪哥嘴里的闽南话,只见彪哥站在战场边缘,还有心情哇啦哇啦胡唱,先是一愣,接着便捂嘴发笑。

然后又发现,他捂不捂嘴,根本没人注意,于是干脆放开手,开怀大笑,直笑得捶胸打跌。

对面胜券在握的良哥,本来悠哉游哉地滚动嘴里的香烟,猛见彪哥目露凶光,嘴里说着谁也不懂的语言,还配了调子,倒是吓了一大跳。

良哥满以为,彪哥可能暗地里向江湖术士学了些法术,嘴里念的是符咒一类的东西,一旦祭出,恐怕会飞沙走石,烟尘满天。

良哥一惊之下,双眼瞪得溜圆,嘴巴也情不自禁张到最大,那根用纸巾点着的烟,掉到了地上。伪装而成的小马哥的风采,就此全失。过了许久,良哥才摸着后脑,自言自语道:

“日你妹呀,猪肥彪在搞什么名堂?”

就这样,双方两个老大,都站在场外,一个张嘴胡唱,一个惊诧莫名还有一个置身事外的老头子在大笑。

而战场的正中心,打得难分难解,喊声震天。

按理来说,中间四十多个人,属于良哥手下的有二十几个,彪哥手下只有十几人,堪堪是二比一的态势,实力悬殊相当大,胜负应该早有结果了。可为什么打了这么久,还是个难分难解的局面呢?

这是因为,街头打架毕竟不是军队开战,没有组织,也没有策略可言,场面混乱不说,还打得真真假假。

如果二对一,目标明确,一上去就摁住痛揍,分胜负便容易可这么多人,谁跟谁捉对厮杀,事先没商量好,就是个瞎撞胡打。于是,这架打得就像搅浑水,越搞越乱,越搅越糊。

实际上,谁也不愿真正去捉对厮杀,因为那意味着结私仇。有几个真打的,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里踢一脚,那边打一拳,一击即闪,过个手瘾,跟谁也不正面交锋。

这样一来,哪里还有什么胜负可言?

另外就是,这么多人里,虽然分成两派,实际上同在一个小镇上混日子,很多人根本就相互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迫于老大在旁监场,必须开打,但既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打得有点应付了事。做做样子的占大多数。

真正怀着深仇大恨横冲直撞的,其实就是最早到场、且刚才交过两回手的七个人。良哥手下五个,分别是:鸟毛,陈猛,泥鳅,二条,幺饼。彪哥手下两个:小钢炮和沙皮。

这七个人都是真打,因为他们都吃过对方的亏。还不是一般的小亏,是曾被打得哭爹叫娘。

所以,目前场中的形势就是:大多数人只出手不用力,就像歌星假唱,只张嘴巴不出声,属滥竽充数之辈只有三五个到处抽冷子打黑拳,那是浑水摸鱼的坏蛋剩下的,就是鸟毛等五人,目标非常明确,光追着小钢炮和沙皮,在人缝里乱钻。

小钢炮被人鼻子上打了两拳,眼睛打了一拳,鼻孔流血,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沙皮稍好一点,头上被人敲了一棍,肿起的包足有拳头那么大。

恰在这时,小钢炮听到了彪哥高吭的歌声。

以前小钢炮跟着彪哥人前人后,倒也听过彪哥唱歌,但那都是心情好时低声哼哼,只有调没有词。彪哥如此引吭高歌,小钢炮尚是第一回听到。

可惜彪哥所唱的,不但调子跑出了十万八千里,连歌词也像古埃及语一样难懂,小钢炮一惊之下,居然以为彪哥在旁痛哭失声。

于是小钢炮一边忙着躲避追击,一边喃喃自语:

“他妈的,你是什么老大嘛,我还没哭呢,你倒是先哭了。”

说完,他自己真的伤心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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