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山整整三天没怎么出门。除了吃饭,他基本上都将自己关在房里下象棋。
三天里,汤山与方塘再没什么亲热的举动。自从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两人之间就像忽然多了一道屏障,一时无法冲破。见面微笑致意,还煞有介事侧身让路,搞得像两个高尚的绅士。
男女之间过于彬彬有礼,其实是一件十分讨厌的事。
两人各有心事。方塘在前男友的问题上,有难言之隐汤山也对初恋情人江素萍念念不忘,全怪陈瑜生多事,告诉他江素萍的真正心思。若非如此,汤山差不多快要把这段单相思放下了。
三天里,汤山多次有过出门去找江素萍的冲动。但每一次到最后关头都放弃。
这倒并非他仍然害怕面对江素萍,毕竟在社会上晃荡了两年,他已不是当初那个羞于表达的中学生而是因为,这几天东城良哥的人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周围。
汤山并不怕再见江素萍,但怕将自己的麻烦带到她身上。
这几天,汤山下棋之余,便在窗口暗中观察,总能看见一个或几个怪里怪气的家伙,在楼下小巷子里晃荡。
他们时蹲时站,有时像个大人物一样煞有介事地打电话,有时无聊了,便与路过的小孩子玩斗鸡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到最后,总是小孩赢了,那家伙便换个地方继续蹲着。
有一次,一个家伙实在憋不住,走到巷子底部拉开拉链,准备解决问题,恰好一大妈路过,见状大怒,吐口唾沫骂道:
“臭小子,鬼鬼祟祟在这里小便?你爹妈怎么教你的?你是狗啊,还是猪?”
那家伙反应倒挺快,赶紧缩回去,嘴里还理直气壮:
“谁说我小便了?你见到地上有一滴尿吗?”
大妈怒气更盛:
“哎哟,小玩意都掏出来了,还说不是小便?”
那家伙继续理直气壮:
“谁说玩意掏出来了就要小便?我自己的东西,掏出来看看不行啊?你管得着吗?”
大妈一时倒被噎得无话可说,看了看地上,确实干燥无比,只好悻悻离开,但一边走一边指着那家伙的裤裆,咬牙切齿:
“你就自我欣赏吧。胆敢尿出来一滴,看我不把它连根拔掉。”
那家伙吓得裆部猛烈一缩,瞬间尿意全无。穿好裤子,走到另一边去打电话请示:
“良哥,我离开岗位一会行不行?”
良哥骂道:
“日你妹,又想干嘛去?不要告诉我,你大白天的,憋不住了要去。”
那家伙赶紧解释:
“不是不是,我只不过想找卫生间撒泡尿。”
良哥大怒:
“日你妈,这也算理由?随便找一角落放掉不就完了?”
那家伙满面委屈:
“良哥你不知道,这几条巷子里的大妈,监管水平简直就跟美国的b一个档次。别说撒尿了,讲话不小心喷滴口水,都能被抓现行。”
良哥一听,有点啼笑皆非:
“你就当着她的面掏家伙开撒,我不信她还能冲过来,将你那玩意强行塞回去。”
那家伙快哭了:
“塞回去算是仁慈的,人家说要连根拔掉。可凶猛了。”
良哥听到这里,不怒反笑:
“日你妹妹的,你也太没出息了,被一个街头大妈吓成这样?这几年怎么跟我混的?我不信你还能被一泡尿憋死。”
那家伙带着哭腔道:
“还没憋死,但膀胱估计憋麻了。刚才被大妈一吓,缩回去之后,便再没一点感觉。我怕长此以往,会弄出个尿不禁的毛病。”
良哥愣了一会,最后只得无奈地说:
“去附近找个商场,应该有卫生间可以解决问题。记住,速战速决,要是那小子消失了,我唯你是问。”
那家伙像个获得特赦的囚犯,拔退便往巷子外面狂跑。
汤山在楼上窗口,看着那家伙跟大妈吵架,看着他打电话,又看着他离去,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原来也是个重要的人物。可楼下这几天轮换着的那些家伙,却实在不是合格的特工。
问题在于,被一群毫无技术含量的草包围着,远比一个高明的特工盯上更痛苦。
这其间的区别,就像有形的蚊子和无形的病毒,前者让你夜不成眠,后者让你悄然生病。
一开始,汤山以为,周伟良搞清楚了两年前袭击案的凶手,就是他与陈瑜生,所以才派人跟踪他。
后来想想不对,以周伟良的为人,要报仇不可能这么鬼鬼祟祟地跟踪。连汤小艳都下手暴打,对待真凶汤山,就更不会留情面了。
那么,周伟良很可能还是为了老头子的棋局残页。
汤山无数次后悔,两年前从这里出去之时,不该在桥上自称是老头子的徒弟。在他看来,良哥的人这次悄无声息地找上他,就是他自己没遵守老头子临终告诫。
事实上,汤山还是想错了。良哥的人找上他,并非因为他两年前在东里桥头暴露了自己与老头子的关系,而是陈猛刻意引导的结果。
汤山做梦都没想到,两年前他离开西郊船厂的那晚,被陈猛偶然看在眼里,并且由此猜到了他与老头子的关系,继而猜到了大人物寻找的棋局残页,就在他手上。
三天以后的下午,汤山接到了陈瑜生的电话。对方劈头便问:
“你怎么每天都不见人影?也不来看看你哥哥我?天天跟那妞泡在一起?小心精尽人亡。”
汤山笑道:
“你以为我是你啊,什么事都只想着下半身,小脑决定大脑。”
陈瑜生嚷道:
“那你天天在搞什么名堂?”
汤山叹道:
“没搞什么名堂,下下棋,睡睡觉做做美梦泡泡澡。”
陈瑜生:
“既然这么无聊,不如咱们还是重操旧业吧。”
汤山问:
“你走得开吗?不要照顾你娘?”
陈瑜生:
“我娘早已出院了。暂住在我姐家。所以我这几天一个人在家,寂寞得很。”
汤山笑说:
“那正好,没人碍事,你可以放心把妞往家里带。”
陈瑜生声音很沮丧:
“拉倒吧。最近哥哥我没什么桃花,放眼望去,每个妞都对我坚贞不屈,目不斜视。就像我是宫里逃出来的太监一样。”
汤山笑岔了气:
“你不是一向自诩猛男么?从没见过你这么不自信呀。”
陈瑜生很不满:
“还猛男呢,都怪你这张乌鸦嘴。”
汤山愣了一下,没领会对方话里的意思,问道:
“你没妞,怎么倒怪上我了?我可没哪个妞面前说你什么坏话。”
陈瑜生火冒三丈:
“那天在医院,你于我妈面前信口雌黄,说什么猛男杀猪,帅哥泡妞,听着顺溜,还挺押韵。可万没想到一语成谶。”
汤山笑得前仰后合:
“我那不是为了逗你妈开心吗?”
陈瑜生:
“逗我妈开心你没别的词啊?现在是我妈开心了,而我也真没妞了。只能去杀猪。我不管,话是你说的,你得继续跟我去打下手。猪我来杀,腿还是你来抓。咱们就是一屠夫组合。”
汤山笑道:
“你不会是又想跑到那个村里去吃回头草吧?上次跳河逃过一劫,这次要给人堵在被窝里,那你就只能做鬼也风流了。”
陈瑜生叹了口气:
“不去了,乡下的女人容易上手,但风险也大。上个床睡个觉而已,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出了事划不来。”
汤山又笑:
“拉倒吧,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精虫上脑之际,刀山火海也只顾往前冲,什么时候事前做过风险评估?”
陈瑜生又叹气:
“行啦,你也别一个劲挤兑我了。这回是真想去正经杀猪,其实也跟下半身是否改邪归正没多大关系,主要上回我妈住院花了不少钱,欠了点债。现在想静下心来挣点钱。”
汤山不再笑了,叹道:
“你妈上次住院,手头紧张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卡上还有一千多块,起码可以顶一顶。”
陈瑜生道:
“你那一千多块就算了吧,又要泡妞又要交房租,能撑多久?放心,钱是我姐借的,她事先连我都没告诉。不想让我有压力吧。”
汤山又问:
“对了,你妈的最终检查结果出来没有?到底什么毛病?”
陈瑜生:
“我姐将书面结果拿去了,告诉我说没什么大事,过段时间再去复查。她只让我安心去挣点钱还债。”
汤山沉吟不语,他其实内心还是有点抗拒天天与猪腿猪下水为伍而且,那次的村民追杀事件,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陈瑜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顿了顿,接着劝道:
“我知道你小子不屑于做个屠夫。但你既然目前没什么正经事,就当是帮我的忙吧。况且你手头上也不怎么宽裕,每天乡下跑一跑,多少能分一点小钱。吃饭泡妞不成问题。”
汤山见他说到这个份上,就不好拒绝了。再加上,他这几天正与方塘处于冷战期,心情郁闷而楼下每天都有几个草包,像蚊子一样围着,搞得他很心烦。
汤山心想,不如再跟陈瑜生去乡下跑一段时间,一则与方塘暂时拉开距离,或许有助于关系的调和与恢复二则也能够甩开周伟良手下如影随形的跟踪。
汤山心思转了一大圈,最后对着电话问陈瑜生:
“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开工?”
陈瑜生见他答应了,大喜道:
“趁热打铁,明天就收拾家伙出发吧。”
汤山一锤定音:
“明天早上八点,我去你家,不见不散。”
第二天,被荒废了很多天的杀猪业务,他们两人又重新捡了起来。这一天阳光很好,虽是隆冬季节,看起来却是遍地春色。两人的心情,也像天气一般晴朗。
他们满以为,这一天是新生活的开端。
万没料到的是,他们步子迈出去,开启的,却是屠夫生涯里的最后一战。
这一战他们败得相当彻底。
从此以后,他们年纪轻轻的人生,也各自滑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