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镇很久以前流传那么一个段子。
说是在牌九桌上,有个家伙摸到一副“双天至尊”,心跳加快,表面冷静,一看桌上注码不多,对不起手上那副绝牌,灵机一动,便假装一个不慎将一张牌掉在桌下,然后弯腰去捡。
因为桌下灯光不佳,他摸了很久才找到那张牌。
他此举看似笨拙,其实是故意给三个闲家出千的机会。这就像武林高手打斗时,刻意卖了个很大的破绽。
赌徒的心态都一样的。没有谁会放过一个轻松出老千的机会。果不其然,桌面上三个家伙一见有机可趁,立马以最快的手法换牌,并且最大限度地加码。
捡牌的庄家回到桌面上,一看多了好几倍的注码,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将组合成“双天至尊”的四张牌摆在桌子正中央,然后气定神闲地往口袋里装钱。
三个闲家暗暗叫苦不迭,这才知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双天至尊”的组成,顾名思义,就是前面一对天牌,后面还有一双至尊宝。
值得一说的是至尊宝。
牌九一共三十二张,几乎每一张都是成双出现。比如天牌有两张,地牌也有两张,依次类推。
这里说“几乎”,也就是还有例外情况,但例外的不多,准确地说,只有两张牌不成双:一张是丁三,另一张是王六。
这两张牌因为不成对子,花色又是所有牌中最小的,所以单独拿到其中一张,一钱不值。
可是,如果恰好丁三和王六放在一起,就变成最强大的组合,没有之一。江湖人称“至尊宝”。
如果你看过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一定记得,周星驰的角色就叫“至尊宝”。
可是,如果你不懂牌九,就不会明白“至尊宝”的含义是最大、最强你更不会明白,为何观音每一次托梦给悟空,总是叫他去找三颗痣。
为什么三颗痣这么重要?因为至尊宝是由丁三三点,成丁字形排列和王六六点,分布在“王”字的六个端点组合而成的。在变成孙悟空之前,周星驰的角色仅仅拥有“至尊宝”身份的一半王六。
所以,他那时只能在五岳山做个不成器的帮主,不但被春十三娘打得满地找牙,甚至连二当家都可以随意欺负他。
只有借助,回到五百年前,遇上紫霞仙子,在他脚底板上打上丁字形的三颗痣,丁三和王六完成组合,斧头帮帮主才真正蜕变成了至尊宝,进而化身为天地间最强的孙悟空。
但是,做个真正的至尊宝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一定还记得大话西游里情节,孙悟空完成了至尊宝身份的转变,首先要失去一生的最爱,注定孤独终生之余,伤心和头疼,也必将一直伴随他的漫漫西天之路。
所以,在这里,黑妞临走向汤山留下的话,不是威胁,更不是诅咒,而是颇有根据的大实话,甚至有点劝解和提醒的意思。
在枫林镇的传说中,“双天至尊”其实是一副很不祥的牌。拿到这副牌的人,虽然当场能赢一笔钱,但随后的人生会走霉运。
所谓盛极而衰,既然你已走到了顶点,接下来当然是走下坡路。而且依照通俗的说法,你跳得越高,就会摔得越重。从屋顶掉下来,铁定会摔死的。
上面那个段子,结局就是那位拿了双天至尊、又故意卖个破绽让人出老千的家伙,于赌局结束后的第三天,在街上被一辆大货车撞得血肉横飞。
不过,汤山从来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那仅仅是一副牌,跟人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即便这副牌很少出现,也不过是数学概率问题,怎么就跟祥与不祥扯上了?
牌九一共三十二张,依照数学上的排列组合,三十二取四,概率确实非常小,但仍比三十六取七的福利彩票机率大很多。
汤山是个唯物主义者,一个小概率事件恰好发生在自己头上而已,谁说这不是一种幸运呢?
汤山吹着口哨,一边往口袋里装钱,一边看着黑妞和“地包天”白妞离去。
他又一次被“地包天”的身材迷住,而且此时心情不一样,欣赏的眼光也不一样。只见她打扮紧身,削肩,细腰,翘臀,长腿,一览无遗,走着猫步缓缓离去,简直风情万种。
汤山怔怔地看得口水直流,心想她若不回头,凭这背影足以引人犯罪。
哪知汤山尚未深入地幻想犯罪细节,那女的却不解风情,在没入灯影之前,偏偏回过头来,以其细眼和塌鼻,再加那个上唇短下唇长的嘴巴,组合成一张大倒胃口的笑脸,远远地抛给汤山。
汤山立马打了个激灵,收回嘴角的口水,心里恨恨地骂道:
“我靠,你那回眸一笑,比拿到一副超级烂牌还让人绝望。”
旁边一个比汤山大不了几岁的家伙,用肘部捅了捅汤山,坏笑道:
“小子,赢了人家的钱,还蹂躏人家背影,太过分了吧?不过,这种货色都能流口水,你也算品味不凡啦。”
汤山心想你懂个鸡毛,黑妞当然不值一提,但她旁边那副身材,却是曼妙无比,可以说整个枫林镇上绝无仅有,哪个男人见到不流口水,某些功能铁定不正常。
可惜的是,老天恶作剧,为她打开一扇窗,无情地关闭了另一扇窗,硬是给她布置了一副不堪回首的面容。
想着这些,汤山嘴里却言不由衷地问:
“大家为何管那黑妞叫师太?”
另一个坏蛋冒充见闻广博:“她叫甄莹。江湖人称真淫师太,你居然不认识她?”
汤山心里直发笑,黑妞她爹姓甄倒没啥,为何又恰恰给她取了个“莹”字?一个女人家,还长得那么丑,偏又天天爱在赌场上胡混,不被那帮赌棍加流氓编排取笑才怪。
汤山赢了钱,心情舒畅,灵感也如泉涌,大笑道:
“不管她真莹还是假莹,长成那样,只适合打麻将。”
大家假装不懂:
“为什么呀?”
汤山故作一脸正经:
“因为她经常。”
一群坏蛋大肆哄笑:
“你赢了人家这么多钱,理应找机会给她放个炮。”
汤山不再搭腔,心中不无遗憾地想道,可惜不知黑妞旁边那位身材动人的姑娘姓什名谁。
转而又觉得不认识也没啥,否则,天天只能捂住一半,光看另一半,连那啥都只能采用后入式,没别的花样,长期以往,不知会不会弄成变态。
黑妞一走,一帮坏蛋只顾八卦,却失去了再赌下去的兴致。他们都忘了,汤山做庄只赌了两局,按照上桌必赌三局的不成文规矩,其实还差一局。
汤山将骰子攥在手心,站在桌边等着有人顶替黑妞坐天门,等着闲家洗牌码牌。等了良久,见大家兴致不高,便也打算见好就收。于是放下骰子,转身挤出人群。
赌局就这么散了。有人开始陆续往外走。
汤山环视一圈,还是没见到朋友陈瑜生,心里暗暗纳闷:这家伙去哪儿了?
他打算先上楼还了钱再说。赢了将近三万块,大概能够解决陈瑜生的债务问题。
汤山刚要踏上楼梯,在他之前做过庄的那位撩牙,忽然挤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说:
“小子,你真不应该赢她的钱。”
汤山听了一愣,随即满心不服:
“我靠,只许她赢我,不许我赢她?那我还赌个屁呀?”
撩牙冷哼一声:
“知不知道她是谁?上场之前你也不打听一下?”
汤山又是一愣,很不耐烦:
“她是谁关我屁事?长得好看一点,我也许还有心情去问问,可她长成那副德性,我到处打听,人家会不会当我是变态?”
撩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不想听就算了。”
汤山看着这家伙阴森森的笑容,心中一动,随口问道:
“她到底是谁?”
撩牙转身欲走,回过头来小声地说:
“她是西门彪哥的女儿。你以后上街小心一点。”
汤山吃了一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撩牙走远了,他还没将嘴巴合上。他早觉得黑妞不简单,却完全没想到她是西门甄彪的女儿。可她为什么会跑到东城良哥的老巢来赌博?
汤山懵了一会,慢慢定下神来,心想我又没出老千,凭的是运气赢钱,她能把我怎么样?况且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输了钱,还会在街头找赢家复仇的。
想到这里又淡然,转身上楼。走上三级楼梯,脚步便重新轻快起来。
人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无比一旦有了钱,即便是爬楼梯,也像是飘在云端。所有的烦恼和不快,都是浮云。
汤山再一次来到周扒皮的门口。门虚掩着,里面的电视依旧在放肥皂剧,有人在哭,还有人在笑,也不知是什么狗屁剧情,要把演员折腾得这么哭笑不得。
汤山敲了一下门,没人应声。他心想,周扒皮这个流氓,要么是睡着了,要么是喝醉了。
他又使劲敲了一下,还是没人应声。难道周扒皮去了卫生间?
汤山用掌沿轻轻一推,门便无声开了。沙发上没有人,电视里的演员在对着空气说台词。
茶几上的摆设,已不是汤山第一次进来看到的样子。没有零食,也没有啤酒。
让汤山震惊不已的是,茶几上放了一张木制棋盘,上面摆着一副残局。虽然隔着七八步远,汤山仍能从各个棋子的大致位置,判断出残局的名称。
“玉帛金鼎”。
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熟悉这盘棋。为了确认自己没看错,他顾不上礼不礼貌,立马朝茶几冲了过去。
汤山刚冲出两步,脚下被什么一绊,身子在惯性作用下,倒在茶几和电视机之间的地上。额角磕在电视柜边缘,疼得他龇牙咧嘴。
汤山艰难地爬起上半身,才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双人腿。顺着这双腿往上看,他便看到了周伟良那张极其嚣张的死人脸。
周伟良躺在茶几和房门之间的地上,两眼瞪着天花板的某一点胸前插着一把杀猪刀,直没入柄。
血从刀柄边缘挤出来,漫过周伟良右胸,钻入其腋下,又从右肩头探出来,弯弯曲曲地延伸开去,像一条紫色的长蛇一样,游进了沙发底下。
汤山恶心欲吐,但尚没来得及吐出口,便已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