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是被吵醒的。
院子里一阵一阵哗啦哗啦的打扫的声音传来,夹杂着翠儿冷冰冰的命令声音:“这里,怎么没有扫干净?糊弄谁呢?不想干就赶紧走人,别委屈巴巴的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张伟掀起被子蒙在脑袋上,准备继续再睡一会儿,可是这年代也没有空调,夏天热的很,一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又听到翠儿甜甜的喊了一声:“陈伯早!”
陈喜呵呵笑着跟她打了一个招呼,两人交谈了两句,说的什么听不清楚,只听到翠儿语气又急又快,陈喜似乎小声安慰了她几句。
“砰砰砰”
门外轻声敲了敲,“少爷,起了吗?”,是陈喜的声音。
对这个老仆,张伟心中充满的感激,一翻身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地上,动作太大,一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口,疼的很,一瘸一拐的过去把门打开。
“陈伯,昨晚辛苦你了。”
陈喜笑呵呵的,终于把家产夺回来了,回到熟悉的宅子,陈喜兴奋的昨晚都没有睡着,在宅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四处巡视着,到现在眼睛都还红着。少爷终于长大了,陈喜只觉得现在就是死了也对得起老爷,兴奋的似乎年轻了好几岁,一点都不觉得困倦。
“少爷,不辛苦,那几个人我给安顿好了,给留了5两银子,够他们这两日花销。钱先生来了,在前院呢,等着您去千户所。”
张伟惊叫一声,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探出身子对着院子里假装没看见自己的翠儿喊道:“翠儿,快给我打水,我要赶紧洗脸了,老爷我要去上任。”
翠儿昨晚一直气鼓鼓的,一早就起来使唤高青儿打扫庭院,恶言恶语的,希望能逼走她,刚刚又给陈伯告了状,但是陈伯却说要听少爷安排,让他对张伟意见更大了。
刚刚张伟一开门,翠儿就偷偷看了张伟一眼,看他没有看向那个狐狸精,心里才算稍微平衡一些,现在听到张伟有事还是第一个找她,心里美滋滋的,答应一声就小跑着去打水去了。
高青儿趁翠儿离开,也停下来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张伟,但是张伟跟翠儿吩咐一声之后,就拉着陈伯进了屋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高青儿抿着嘴,脸上有些落寞,呆呆地停了一会儿,又开始默默的打扫起来。
张伟把陈伯引到屋里坐下,自己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拿过来,摊在桌上,“陈伯,这是我前几天答应给你的珍珠,但是现在情况有点变化,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陈伯慈爱的看着他:“少爷说的哪里话,我不要,这是你的东西,你平平安安的,我以后到地底下见了老爷也有个交待。”
张伟心中有一阵暖流涌动,穿越以来,经历了许多事情,得到很多人帮助,特别是老夫人更是帮了自己大忙,救命之恩。但是要说真的是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陈伯是排第一个的,他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自己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陈伯,是这样,我近期可能要用很多钱,具体时间和数额我还不清楚,我需要先留着这些珍珠备用,我把家里的田产都换到你的名下,你看这样行吗?”
陈喜看着一脸郑重的张伟,却是摇了摇头:“少爷,我说过,这是你的,我不要,你不要给我什么田产,你真要补偿我,就赶紧找个人家成了亲,生个小少爷出来我就知足了。”
张伟听着陈伯这犹如长辈一样的唠叨,也是挠挠头,“陈伯,那我不跟你客气了,家里的帐都是你管着,要用什么你自己从账上支就是了,还有,你若是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想来投奔,就让他们来吧,我还是那句话,我说话算数,到时候若是需要给他们分田产也没问题。”
“少爷,你用钱要干什么?”
张伟对陈喜毫无保留,实话实说:“我要募兵!”
陈喜被这句话惊得站了起来,张口结舌,突然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走到门口拉开大门,对着院里的高青儿吩咐道:“高小姐,你去院门口守着,不要让别人随便闯进来,有人来在院门口喊一声。”
高青儿答应一声,把扫帚放下,走到院门口守着,陈伯这话里既有信任又有防备,让她五味杂陈。
看着高青儿走远,陈伯才关门又走回来,小声问张伟:“少爷,你募兵干什么?”
陈喜知道,如果只是找几个种地的卫所兵,不用招募,以少爷现在的威望,赵千户他们一定会给拨过来的,凑足百户数额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少爷珍而重之的说要募兵,还说要花大钱,那一定是募的战兵!
张伟看着他,缓缓地开口:“陈伯,天下,要乱了。”
陈喜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陈伯,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好。这天下,就要乱了,我要募兵是为了保命,护住咱这家业,也护住咱的性命。”
陈喜眼中还是惊疑不定,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张伟的这番话。
虽然这两年各处坏消息传来不少,东夷北虏年年犯边,这鞑子更是把辽东给占了,前几年还有白莲教作乱,沿着运河来来往往的商队里,也带来了到处闹贼荒的消息,可是天下毕竟承平两百多年了,这能乱吗?
募兵就要打仗,可是打仗就要死人啊,老爷就是前几年剿白莲的时候死的。
陈喜不住的摇着脑袋:“不行,不行不行,少爷,你现在攀上了张大人的高枝,稳稳当当踏踏实实的,等着张大人提携,一切都会好的,不要做那刀头舔血的买卖。”
张伟沉着声,特别认真的看着他:“陈伯,我不想让别人下次要抓我的时候,一点反抗都没有,你明白吗?”
陈喜还是摇摇头:“不会的,少爷,有张大人关照,还有谁敢?”
“陈伯,张文炳比之张太岳如何?”
张伟这句话,问的陈喜哑口无言。
张太岳就是张居正,活着的时候说是权倾天下绝不过分,可是死后落了个没下场,抄家灭族。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陈伯,信我这一回。”
“张大人,翠儿管家回来了,让她进来吗?”
陈喜还在犹豫的时候,高青儿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翠儿和她大声吵嚷的声音。
张伟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还是继续看着他。
陈喜长出一口气,“少爷,不管你做什么,首要就是要护住你自己的性命,若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就让老奴去干吧。”
张伟大喜,他现在只有这一个靠得住的亲人,未来还有很多事要他去做,如果不能让他支持自己,会严重影响自己的进度。
陈喜起身去开门,对着外面喊一声:“高小姐,让翠儿进来吧。”
听到他吩咐,高青儿才让开了身子,退到一边整理着衣衫,刚刚那么一阵子,翠儿要强闯,她不让,两人已经厮打了起来。
翠儿发髻凌乱,一缕缕的头发在头上支棱着,原本服服帖帖的衣服现在歪歪扭扭,翠儿也不整理,弯腰把木盆端起来,一甩头发,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高高昂着头走了进来。
陈喜在屋外看她进去,留着她伺候张伟洗漱,自己快步走到前院去和钱元朗再叙谈一会儿,经过高青儿的时候,特意停下来笑了笑,“不错,高小姐你做的不错,好好干吧。”
高青儿连忙轻施一礼,陈喜笑笑就走,留下高青儿看看他的背影,再回头看看院子里关着门的屋子,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扫院子还是守在这里,琢磨了一阵子,走到院子里拿起扫帚又在地上划拉了起来。
张伟赶时间,简单洗漱了一下,脸上洗过之后清爽多了,但是身上黏糊糊的,他打定主意晚上回来一定要好好的洗个澡。
翠儿给他把衣服都换好,前后打量着,不时把一些细碎的皱纹抚平,张伟看着她认真的给自己收拾,但是自己却是衣衫凌乱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好了,翠儿姐姐,别再打扮我了,要不然晚上回来我就要招来好几个大姑娘了。”
翠儿眼睛一瞪:“她们敢来我就揍她们。”,说着还举起小拳头晃一晃,惹得张伟更是哈哈大笑。
留下翠儿在屋里独自尴尬,张伟出门去了,看到高青儿的时候还随口问了一句好,让她又琢磨了半天。
钱元朗很有耐心,在前院里慢悠悠的踱着步,陈伯陪着他两人闲聊着。
张伟匆匆赶来,钱元朗看到他还开了个玩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是搅了表少爷的好事了。”
张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高青儿的事情。陈伯的嘴很严,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和他说。
想到高青儿确实在自己的院子里赖着不走,张伟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纳了她,算是趁人之危的禽兽,自己没纳了她,那岂不是禽兽不如?索性就稀里糊涂讪笑着糊弄过去。
好在钱元朗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表少爷,今日咱们就先去把袭职的事情办妥,我也早些回去。”
张伟点点头,留下陈伯在家主持大局,自己和钱元朗往千户所公房走去。
赵千户很早就到了,昨晚回家后,家里的婆娘和他很是闹腾了一番,家里这么多年积攒的财物,被搬走了一半,赵千户回去的时候,被揪着脖领子跳着脚的骂。
他正是担惊受怕的时候,脾气没控制住,狠狠的给了婆娘一耳光,把她直接打蒙了。之后虽然不再跟赵千户喊叫,但是在后院也是不停的哭闹,吵着要回娘家找爹娘兄弟主持公道,把赵千户搞得不胜其烦。
现在坐在自己的值房里,脑袋还是嗡嗡的疼,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赵大人真是悠闲呀”
钱元朗一进门,看他躺着,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把赵千户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爬起来,
“钱先生,张兄弟,你们来了啊”
钱元朗背着手没理他,张伟拱拱手,客气的问个好。
“钱先生,张兄弟,那两个杀才还在牢里关着呢,我这就让人把他们提出来,先打一顿给兄弟你出出气。”
钱元朗淡然一笑:“赵大人,这个先不忙,咱们先说说张大人的安排吧。”
赵千户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他原本想着是把事情都推到那两个人身上,先提审和殴打既是为了给张伟出气,也是为了坐实这件事,但是没想到钱先生并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他。
心里游移不定,连忙佝偻着腰,笑眯眯的说道:“张兄弟的安排,那好说,只要是咱们千户所,张兄弟想干什么干什么,就是看上我这个千户,那也没问题。”
钱元朗看看张伟,张伟明白,这是该自己说话卖人情了,于是开口:“赵大哥说的哪里话,我只是一个百户,眼下能干好这个百户官就不错了。”
赵千户听他这么说,心里吃了一个定心丸,只要张伟没有看上自己的位置就好。
刚刚心情稍微平复,钱元朗一开口,又把他吓一跳,“表少爷太客气了,我们老爷一直觉得表少爷才华出众,就是没有人提携。”
赵千户眨巴着眼睛,心里琢磨:“提携?往哪儿提携?那不就是往我这儿提携吗?”
“呵呵,伯父倒是有这个意思,让我多像赵千户学,他说赵千户干的很好,不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交办的事情,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赵千户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被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钱元朗又开口了:“赵大人,有一句古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听过吗?”
赵千户茫然的点点头,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能升天吗?”
赵千户反应很快,急忙拱手对着张伟说道:“下官全指着张大人了,张大人得道,下官这条老狗也能跟着沾沾光。”
张伟笑着摆摆手:“叫什么张大人,赵大哥,见外了啊。”
赵千户陪着笑脸笑了笑,主动开口问:“张兄弟,不知你看上哪个地方了呀?”
来的路上,张伟就和钱元朗交了底,他看上了枣庄(那时候是个村庄,属于滕县境内),钱元朗对他这个选择十分不解,他原以为张伟会选择在所城附近,挨着大运河,做买卖十分方便,如果选在枣庄,那里穷乡僻壤,图什么?
张伟跟他解释,说是因为那里士绅少一些,方便自己开荒占田,并且离得运河并不算远,不影响做生意。
这个回答并能让人十分信服,但是也说得过去。
这时候张伟说了要到枣庄去,赵千户果然也十分疑惑,“兄弟,不如让我在所城附近安排个地方吧,那地方没什么意思。”
赵千户还想卖个好,张伟摇摇头:“这所城里也是事情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我不想让大哥难做,就在枣庄吧。”
赵千户为难的看看钱元朗,他生怕这个安排不妥,这钱先生又给自己难看。
钱元朗淡淡的看着他:“既然张大人主动替赵大人你分忧,那就这么安排吧,只不过这该有的丁口和田地还有农具种子之类,张大人可是百户,这朝廷可有制度,你可不能糊弄。”
赵千户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定让兄弟你满意。”
“还有这上面的杂派和春秋的操军呢?”
赵千户擦擦汗,“这些都有我处理,一定不会麻烦张兄弟的。”
钱元朗这时才对他笑一笑:“赵千户果然懂事,回去我定然要跟张大人面前好好的夸奖一番。”
赵千户苦着脸笑笑,却越笑心里越苦。刚刚钱先生话里说的明白,是要让他按照朝廷制度给张伟配齐丁口和田亩,田亩好说,枣庄那里抛荒地多得是,翻一倍都有富裕,麻烦的是丁口,这年月,军户早就成了军官的佃户,甚至获得还不如地主家的佃户,逃军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他说起来是一个千户,也亏得是挨着运河,大家还都活得下去,跑的还少一点,可是真要给张伟抽出100个丁壮,那可是背后带着100户人口啊,对于他来说确实十分的为难。
可是不给又不行,刚刚两人文的武的一说,还把理都占住了,背后又有人撑腰,钱先生刚刚说回去要在张大人面前夸奖一番,到底给不给夸奖不好说,说两句坏话自己可吃罪不起。
“赵大人,这该拨的丁口物资,什么时候能到位啊?张大人还在沂州等着我回复呢。”
不等赵千户细琢磨,钱元朗又拿话逼了上来,要他马上落实,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额,钱先生,十天,十天之内,一定办到”
“两天。”
“钱先生,两天,下官实在是办不到呀。”
钱元朗冷冰冰的看着他:“赵大人,赵千户,我现在还能这么叫你,我只等两天,两天后就回沂州了,你看着办。”
听着钱元朗话里的威胁意味,赵千户赶忙答应着:“两天,两天内一定全部筹备齐全,若是人不够,就是把我家那个婆娘顶上去,也一定凑够。”
张伟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两人讨价还价,眼光在钱元朗和赵千户身上游移不定,
这世道,要么你就是赵千户,要么你就是钱元朗,而他想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