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死寂走到刘老三家。
这边是镇子边缘,灯火通明,来吊唁帮忙的亲戚朋友不少,但依然很安静。
白驰先看向雪人的位置,“雪人”还蹲立在地面上,只余下半身,那颗大雪球躺在五米外,被一片白布盖着。
白驰能够想象,一个失去父亲,又丢失父亲尸体的男人,面对不懂事的孩子,一腔悲伤怒气只撒在了一旁的雪人身上——
但可悲的是,一脚踢断的,却不仅仅是雪人的滑稽脑袋。
刘老大头戴孝布,抱着刘老汉的牌位,过来扑通跪在白驰等人面前,磕头。这礼仪并不是求人帮忙,而是这边丧事迎宾的重礼。
刘老二过来也行跪礼然后扶起大哥,再继续搀着面色苍白、虚弱的自家媳妇。
“几位大仙,我们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现在可怎么办?”
刘二媳妇乞求的目光在白驰和老宋之间徘徊。等两位大仙做决定。
老宋说:“不碍事,父亲不怪儿,这是老刘给自己造的水晶棺,大吉大利。”
白驰见刘家人已经按吩咐在雪人面前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灵堂,说:“把棺材抬出来,直接开坛,殓尸入棺罢。”
“嗯,我们给白大仙锣鼓奏乐。”老宋附和着白驰。
刘二媳妇有些诧异地看白驰一眼,她没想到自己请来的道子仙也服这外县小伙子,心里对之前警局的闹腾又愧疚一些。
白驰整理衣袍,从背包里拿出五旒冠冕,端正衣冠。又自己点了几炷香环周身绕绕,算是做了熏香这一程序。
案桌之前已经由胖知客摆好,桌面铺一张暗红色的布,正中间一个大碗盛火灰细沙算是香炉,九柱长香袅袅丝丝飘着青烟,两盏“不灭灯”蜡烛分列两侧,再往外侧是左右两盘水果,供过路神仙鬼怪。
白驰招呼刘老大把灵位放在桌子上沿中部,正挨着摆一盘果品加两碗清水,当简单的祭品。
这样置办下来,配上白驰一身行当立在案前,手持桃木剑,俨然道家仙骨气度。
白驰看着陈叔几人吃力地将棺材从刘老三家抬出来,缓慢之极。抬棺匠不仅吃腰马力气,也吃jing气神。血气不旺,精气神虚弱的很容易沾染邪秽,回头大病一场。
精气神好不仅仅是平日里生龙活虎这么简单,遇到鬼魂像刘广成或刘老爹那种,一身阳气、血气、生人气都能吓得它们退避三舍。
就像冰雪不敢靠近火炉。
八名抬棺匠一步步走来,胖知客和刘老-二各拎着条长板凳在前引路。
棺木不能落地,这种长板凳就是用来搁下面支撑的,极为结实。是白驰从师傅的殡葬用品店拉来。
距案桌大概三米远,板凳、棺材、火盆都安置好,可以开坛了。
“上祷三清,下告阴冥;碧落黄泉,听吾号令:驱鬼平邪,天地清明,六丁六甲,阵前领命,玄坛天师,弟子有请,今日开坛,邪祟勿近!”
白驰口中咒语背的念念有词,右手捏着掺了姜黄的黄裱符纸,左手舞剑,稍微复杂些的动作他更习惯用左手。
四周沉静,老宋突然开始以豫南方言,唱听不懂的小调时,其他几个道子仙也配合的渐渐响起铜锣、鼓声。
黄裱纸和姜黄加碱水会变红;松香粉可喷火。
白驰心里默念着,夸张招摇地把这两个小把戏使出来。
同时,又有两个道子仙,绕着法坛,一人抱纸马,一人拿鸡毛掸子似的拂尘,招引逗马。两人在身遭你追我赶,你停我打,演的有模有样。
这其中意思,是要给刘老汉收服一匹神马,好去阴间快马赶路。
白驰有些机械的演练着师傅老头子那学来的招式,咒语,一切都按照程序来进行。
眼睛因为今天风油精的频繁使用又酸又涩,再加上用松香粉喷-火烤了两次,变得干涩疼痛。还有松香混着灰烬往干冷的鼻孔里钻,拉扯出来照明的灯光也是清冷昏暗,不够明朗。
不远处紧紧围着的刘家亲属们,神情漠视地盯着他们,没有看大仙做法的好奇,也没有看小丑舞蹈的嗤笑,一致木然的脸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法坛设在这室外的空地,且在镇子边缘,往西是黑漆漆平坦的麦地,从那过来的西北风往脖子里钻,往脚踝里挤,没有声响,只有刺骨的寒意。
白驰觉得每一分钟温度都在骤降,估摸着子时来了,午夜到了。
静。
几个道子仙在身遭唱打着咿咿呀呀的神言鬼语。
白驰模模糊糊地听着。
随意撇一眼四周渐渐站满的刘家亲属,这会他们呆滞冷漠的脸上倒多出一些肃穆来,站着的姿势都整齐又严肃。
看来这些旁门左道至少能唬住人。
白驰心里说着,幸亏学了点,不然按程序走流程都走不下来。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白驰愣了愣,怎么这群道子仙跟我一样只会走程序敷衍吗?连儿歌都唱出来了?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一字一转,连绵不断,普通的童声儿歌竟给他们唱出了合唱团的气势。
白驰正疑惑,发现自己手上的桃木剑已经指向右侧。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右边的声音分贝明显加大,白驰右手持桃木剑再往前指,正对面的声浪高了起来。
往左,左边声音变强。
白驰上下颠颤左右胡乱划拉,合唱声浪一波又一波,仿佛配合着手势似的,起伏往复。
这,是桃木剑,还是指挥棒?
白驰再仔细看了周围化身合唱团、交响乐团的旁观者们,他们端正刻板的面部肌肉,木然呆滞的双眼,微微张开的嘴巴,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指示。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白驰右手不由自主地晃动着“指挥棒”,轻重缓急,停顿、昂扬,沉静爆发,每一次指挥,都有配合的乐曲歌唱响应着。
只是载歌载舞中,道子仙们那沉重的步伐,滑稽晃荡的躯体,招摇的舞蹈连儿歌都难以搭配上。
“燕子说——”
“啪!”
白驰脖颈使劲下低,左手僵硬地拍在案桌上,才终于控制住右手,停止“指挥”,背后汗涔涔湿了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场开坛法事?
黄袍大仙持桃木剑做法,结果却变成指挥家的合唱团、交响乐的表演?
桃木剑?指挥棒?
白驰看向右手,又抬起头扫了一眼四周,死寂木然的旁观者们,密不透风地围成了一个圈。
包围圈里仅自己,和一桌,一棺,半个雪人,一颗雪球。
汗水遇冷缓缓流遍身体,转为一刀刀割入肌肤的寒刃,另有一股森寒凉意从白驰脚底,猛地蹿起!
难道这些人都是鬼?
整个镇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