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平日里虽然也没有什么正形儿,但说话清楚,办事也干练。这会儿躺在病床上絮絮叨叨的说他知道的那些事和外出的经过,东拉西扯,不是白驰中间特意问几句,早跑偏到不知哪去了。
按照高老头的说法,现在那些个捉鬼驱邪的野道士、和尚,阴阳先生啥的,都没真本事。就拿符纸来说,老祖宗传了那么多符的画法,到现在照着画出来,根本没法力,一点用都没有,吓都吓不了鬼。鬼要是能擦屁-股,兴许给他们才有用。也就是说外面那些野路子的,符纸连厕纸都比不上,跟打印店两毛一张A4纸裁三张复印的一样。
其他地方不知道,但秦淮这一带的符纸画法,只有民俗协会里的是正宗的,能用。不然高老头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扮自己老爹去讨这个画法。
至于原因,高老头听高仁贤提过。符纸是“借力”,一般人压根修不了仙,成不了道,但遇到邪魔歪道,小鬼小妖怎么办呢?祖师爷们就给徒子徒孙们“约了个法”,通过符纸向已经修仙得道的祖师们借力。这之间的约定,便是以符纸为媒介,以画法为签字画押,符纸形同现在的签合同、契约。
可现在是打倒牛鬼蛇神崇拜科学的时代,那些祖师们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很多以前传下来的符纸已经失去作用。有人猜测是以前的约定到期,或者那些个祖师爷们都陨落了,反正绝大多数符纸失效。只有每年民俗协会教给的几样符,画出来还管用,威力也是一般。而且有见识高的人说这些符纸看着每年不一样,可其实用的“讳”可能都是一个神仙祖师的。
白驰听完高老头模模糊糊的讲述,第一个疑惑就是,反向推理的话,如果说一个符纸管用,那不就说明与这个符纸有契约的神仙还存在吗?不然也没法借力啊?神仙在哪呢?
高老头也解答不了。
白驰琢磨了会,想不明白,就掏出那个银币紫薇讳来。
“这个东西,好像也是符的一种?昨晚遇到鬼,挺管用的。”
高老头见到紫薇讳,眼睛一亮。
“拿近点我瞅瞅。”
白驰把银币递到他眼前,让他仔细观察。
“紫薇讳。这应该是道家三宝之一。我这些年都胡来乱搞,自己没见过鬼。老爹以前教的东西都忘完了。”
“道家三宝是令牌,法印和这紫薇讳?”白驰追问。
“三宝是令牌,法印和讳。紫薇讳,只是千百个讳的一种,跟符纸一个道理。那些传说中的道家老祖,神仙什么的,名号自然尊贵,我们小辈儿不能直呼其名,所以是讳称。讳就算是那些祖师爷们的签名,在符纸上写了讳,符纸才能生效。协会里今年就给了两个符,讳字应该就一个。咱们看着符纸经常有乱七八糟一通涂抹的笔画,实际上,那是隐藏讳字故意乱画的。”
“你这个紫薇讳,背面应该是一种镇符的简易画法,加上了某位祖师的讳字。一个讳字很多种写法,那就不是我能认得的了。这个是你在刘家镇那帮道子仙手里顺来的吗?他们有也不奇怪,毕竟是协会的人。”
讳字就是那些传说的道祖神仙之类的签名,但比如人有很多小名昵称,玉皇大帝有多种封号,也有许多字迹不同潦草之极的签名,每一种都是他的讳称,都能使符篆生效。
白驰自己查过相关典籍,以前成为道士或者小道士下山游历,会有授篆这一仪式,便是师傅教他几个祖师爷的讳称,方便在符纸上向祖师爷借力,给小道士一种驱邪捉鬼、保护自己的力量。现在的道士授篆更多只是一种礼仪形式罢了。
白驰又端详一阵紫薇讳,才说:“这个啊,这是我在门口捡的。一个年轻女人的。”
高老头躺病床上也不忘白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一眼。正儿八经的道统法术统统不学,只会些假把式,逢白事遇鬼全靠一双牛眼睛跟人家上心理课,挣得都是口水钱。满嘴跑火车,还不如去当老师误人子弟不耽误鬼。把高家的传承都丢完了。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哪还有正统的道家法术呢?画张符纸都得请教协会,一个讳字藏得跟宝贝似的。不是老爹那个随手挥毫,符成,神通现,鬼邪辟易的年代了。
“捡的?你当这是钢镚不值钱啊,钢镚也没见你捡到过,你小子给我也捡一个看看。”
高老头想到自己没有白驰的天赋,白驰有天赋又不好好利用,辜负老父亲的传承。协会的身份还被揭穿,明年这个时候手上的符纸都不管用了,以后连张符都画不出来,彻底断绝老爹传下来的手艺。
他越想越难受,一身老骨头泡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动都动不了,更觉得自己没用。声音都带着些怒气。
白驰没注意到高老头微微湿润的眼角,咦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病房门口。
“呵呵,老头子,我还真给你捡了一个!”
白驰弯腰把病房门口滚过来的一枚银币捡起,与手上那枚唯一不同的是,另一面刻的是个“紫”字。
“别拿你师父寻开心了,还想不想听诈大戏的事了?”
高老头躺在床上看不到,以为白驰是在开玩笑。
白驰站在病房门口左右望了望,看到一个微胖丰腴的女人一手抱个孩子,一手拎袋药,急匆匆朝他走过来。
“先生——同学,你好。”丰腴的女人有些歉疚地看着白驰,见他裤子是本县一高中的校服,立刻改口。
“同学你好,这枚银币是我宝宝捏手里玩,掉下滚过来的。可以还我吗?”
白驰见她臂弯的孩子正伏在妈妈肩头酣睡,小脸微红。宝妈说话的空当儿,轻轻地换了个手抱孩子,可能是另一只手已经抱酸了。小孩儿才一两岁,来医院,竟然不见孩子父亲跟着。
“喔,这两个,哪个是你的?”白驰笑了笑,伸出手,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银币摊在手心。
宝妈有些震惊地看看两枚银币,又看白驰,突然把自己手里的塑料袋重重地放在他手上,快速掏出手机。
“喂,虞大小姐!我抓到偷你东西的狗,狗贼,不,呃,他就在我旁边,偷你家传宝贝的那个!”
“我要上课了,什么家传宝贝?紫薇讳?不是你偷的吗!宝宝最近身体不好,放他身上,对他有好处的。”
白驰有些尴尬,这个宝妈的手机开着外放。对面的声音很熟悉,就是昨天在二伯家门口戴橡胶手套、穿大胶鞋的女声。
宝妈有些警惕地斜了白驰一眼,挽着孩子的手臂更紧了些,退后几步。
“你不是有两个吗?一个紫,一个薇,现在都在那狗贼手里,人赃并获,你来医院对质!”
“那家伙是不是长得挺俊的,眼睛又大又亮,还发光。就是笑嘻嘻的没什么眼力见?”
“咳咳,虞薇,提醒你,我手机外放,他就在我跟前。”
白驰摸摸鼻子,我有这么帅吗?
“我去,徐莹你卖我。怎么两个银币都落他手里了?”虞薇的声音小了些。
“我不小心弄掉,被他捡到了。你这会忙没关系,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他有亲戚在县医院住院,二,他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我们学校哪有那么老的学生?你把那个紫字的要回来就行了,另一个他想给就给,不想给算送他了。要上课了,拜拜。”
白驰听出来,宝妈叫徐莹。紫薇讳的主人叫虞薇,貌似是一高的老师,这会儿还上课,多半教高三,估计是新来的。
徐莹收好手机,很不客气的拿回塑料袋。
“你都听到了,把那个紫字的给我。你要是知错能改,就把另一枚亲自给我好姐妹送过去,一高中的虞薇虞老师,教物理的,向她赔礼道歉。这事我们也不追究。”
“两个都是我捡的,归还失主是应该,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捡的,你再捡一个我看看!”
白驰笑笑,合手,两枚硬币都放进口袋。
“明天我去学校,两枚一起还她。”薛彩儿的爷爷说过,得给点时间压榨下这两个宝贝的剩余价值。
徐莹看看病房号,摔了个晾你也跑不了的眼神,抱着孩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