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枯黄、布满皱纹、像是干涸河床的手臂横在眼前。司玢下意识觉得纪田可能还不到五十岁,可眼前这位现实世界双胞胎的父亲却老态尽显。
他密布血丝的双眼睁圆,脸上的神情呆滞平静。频繁查看手臂,抬头低头的动作暴露出内心的焦虑与苦楚,苍白的皮肤上是一个个小指头肚大小的刺青文字。
这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将所有不愿被遗忘的信息都纹在身体上。
盯着手臂看了半晌,纪田的目光这才平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司玢。
“是你约我碰面的吧?如果猜得没错,你就是那位游戏制作人?你可能见过我的女儿,能请你告诉我现在的她们过得好吗?”
纪田的病情还没有糟糕到连逻辑思维都丧失的地步,了解过信息后,他明白许多。这让司玢觉可以跟他正常沟通。
斟酌着语句,司玢脑海中回想的是蓝天社区2206室两个‘女儿’的古怪状态。
作为彼岸世界2206室的户主,双胞胎姐妹的父亲,回归现实世界后,他其实已经弄清楚了双胞胎的状况。
最初刚看到照片的时候,司玢没法分清双胞胎身份,这才被左眼角有泪痣的纪若鹂欺骗。
实际上,左眼角有泪痣的是姐姐纪若莺,右眼角有泪痣的才是妹妹纪若鹂。当然这些不仅仅是司玢推测出来的,刚刚他才从纪田的手臂上的记录证实。
其实让司玢更在意的是餐桌上的卤猪头右眼角同样有泪痣,而顶着生猪头的纪若莺的右眼角也有泪痣。
司玢猜测,两姐妹可能换过头,不过妹妹纪若鹂怎么会异化成猪头人身的怪物?
而且,这些信息真的适合告诉一个绝望苦痛的父亲吗?
“她们还是老样子。”
“是……嘛?”
司玢叹口气,纪田甚至连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失去,他甚至无法甄别自己给出的答复。
老人低着头在手臂上寻找一番后,仿佛求证一般照着米粒大小的刺青文字念了出来。
这位健忘的父亲似乎忘记了女儿们的‘老样子’究竟是什么光景。
‘六月十三号,今天若莺回来得很晚,她应该是加班了。明明都回来的这么晚了,累得不想动了,她还是到对门去帮忙,隔壁梁老头的老伴儿死了。明明都下班了,就算是除灵署的成员,这事也跟若莺没关系啊!她还是过去了,可真是个热心的孩子啊。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她去上班前,告诉我最好不要去隔壁串门,最好立刻回老家呆上一阵。”
“若鹂很是听姐姐的话,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儿……她这样的女儿不改遭受那样的待遇!雾气!白色的雾气!推我爬上汽车,我看到她被那团白雾吞噬……”
刺青文字的记录戛然而止,似乎勾起残存记忆,纪田忽然掩面,呜咽的质问从布满皱纹的双手下漏出。
“你见过她们?不然你怎么会看到她们的照片?”
司玢无法跟纪田解释彼岸世界的问题,他用沉默代替承认。
“救救她们好吗?我知道她们没有死!救救她们!”
“我知道你你是做游戏设计的!我用蓝天社区的所有信息给你交换!你用得到,你肯定用得到!”
循着胳膊看了一会儿,纪田才找到标注的信息‘碰面的人、可能知道女儿的消息、做游戏设计、他想了解蓝天社区、可以交易。’等刺青文字。
在司玢复杂的目光下,纪田自顾自扯掉衬衫,露出半边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刺青文字。
‘独立制作人,您已经开始接触蓝天社区的核心剧情。请您尽快收集!当前距离再度进入彼岸世界·蓝天社区三小时二十分钟四十六秒,请尽快!’
‘为您通报当前收集进度。
新增场景无,新增音效无,新增剧情至11.3%……’
司玢凝神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叙述风格偏向日记体,他猜测是纪田将日记的内容纹刻在身体上。
‘趁我还有记性,我请人啊,把社区里发生的那些事都纹在身上……
听说对门的梁家老太太撞了邪,整个冬天都瘫在床上。最终她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刚开春人就没了。
他家唯一的儿子回家了,说他妈该送到殡仪馆。可梁老头犟啊,老两口娘胎里出来,泥地里讨生活的人,烧了算怎么回事?
梁家儿子没奈何,只能顺着老爷子的意思让亲娘的棺材在家里停了七天。
这七天,他白天上午睡半天觉,下午应酬,晚上披麻守一整晚的灵。
这快一周的时间都没发生什么怪事,可在下葬那天不对劲了。
梁家那儿子在市里包工程,腰包厚实,他亲娘生前又爱听戏。
跟梁家老爷子商量过,他就花了大价钱请来镇上最好的戏班儿,给亲娘唱最后一趟。
说也奇怪,这戏唱完后,梁家的儿子到后台跟戏班儿那领头的结算。这一结,差点没给他吓进棺材里。
那搬箱子的,收拾戏服的,玩笑打闹的都是一匹匹涂了腮红的纸人!
瞅着那梁家的儿子进了后台,这帮凶货不仅没害怕,甚至齐整整的扭头,阴森森朝人咧嘴。
感情梁家儿子花钱请人给亲娘唱戏送终,到最后竟然是鬼给鬼做戏!
这事儿邪性,可也不是最邪性的。
这梁家儿子好不容易一脚深一脚浅地从后台爬出来,他才听人说戏班儿赶场,离开得快有一刻钟。
想着亲娘一辈子没享过清福,走的时候得让她安省。梁家儿子愣是捂实了嘴,这才没透出去一点风儿。
这葬礼还得继续不是?
梁家儿子强忍着小腿打摆接过亲娘的灵牌,才听到身后的帮忙的亲戚小声讲给亲娘安排的纸人才从没来得及拆的戏台后台找着。
梁家儿子一哆嗦差点将灵牌摔在地上,好在他正值壮年,定力也好。
煞着一张白脸,勉强招呼着街坊抬上亲娘的棺材。
只是这送丧队伍还没走出小区,一具没有头的女尸赤果的摔在梁家儿子面前……
梁家儿子抬头看向居民楼,他堵在嗓子的一口气最终没能憋住……
这白事还没办完,怎么就又遭上了凶事!?
……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几点起的白雾?小区为啥平白无故的起了白雾?我就瞧见那雾里有东西蹦跶,我就听着有东西‘咿咿呀呀’的唱哼……’
司玢捏着下巴,单就制诡异游戏的素材而言,这段记在纪田后背上的故事尚可。
不过仔细分析下去的话,他觉得这事儿背后没那么简单。
剥开‘闹鬼’这层壳,里边发生的三件事,让对诡异游戏素材有着意外执念的司玢察觉着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