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彬理所当然的不在。
她一个急诊科的见习生,头天晚上又是夜班,现在正在家里补觉呢,任沈丰跑断了双腿在医院里都找不到她这号人。
沈丰走了,没有这个话痨的存在,病房整个就安静了下来。
胡东无聊的翻看着手机,企鹅里熟悉的99+的符号标志再度出现,全是来自姜昕的友好问候。
挨个爬楼往上翻,姜昕的聊天情绪从开心到逐渐暴躁,最后转变成哀怨一览无余。
她惦记着胡东之余,又担心打扰他的工作,不敢贸然打电话过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以“狗子你不爱我了,我要把你拉去做成实验标本!”结尾,胡东浏览了全部的留言,上扬的嘴角开始耷拉下来。
要命哦,周末近在眼前,要怎么开口和姜昕说呢。
不管怎样,先回复了消息再说,胡东清楚姜昕的性格,再不说话,姜昕能到派出所报警寻找失踪男友了。
“小昕,我昨晚又是和同事们聚餐,喝酒喝大了,被人抬回宿舍啦,真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冬瓜不想被做成实验标本,请姜女侠手下留情,留小的一条狗命,小的一定鞍前马后服侍好女侠大人。”宠爱在每一句对话中都彰显无遗。
医院里的信号不是很好,明明已经切换成最新的4G网络,正在发送的小圈圈也转了半分多种才消失不见。
胡东疲惫的放下手机,仰靠在支起来的病床之上,不由的就叹出一口气。
打架一时爽,事后一身骚,说的就是他现在这种情况。
时间如果可以倒流,胡东他一定还会冲上去替沈丰挡下这一板凳。
早上查房的医生在了解伤势的由来之后,即便他不鼓励动手,依旧为胡东竖起了大拇指,沈丰如果挨实这一击,半身瘫痪不可避免,高位截瘫都有可能。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突然的响起,掐断了胡东所有思绪。
“请进!”胡东没有犹豫,毫无防备出声招呼,这里是医院,难不成还有人冲进来要砍杀他不成,这又不是拍电影。
本以为进来的是医生,谁料并不是。
来人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微胖,五六十岁的相貌,看起来可能还要更老一点,碎花格子的白衬衣,黑色七分裤,款式是几年前流行的搭配,穿在她身上,略显老气。
妇人肤色暗黄,素面朝天,额头皱纹形成一条条交错的沟壑,苍蝇落在上面都会被夹住腿,下垂的大眼袋通红,应该是是刚哭过不久。
手里还提着一个蓝色三层的保温桶。
这是哪个来探望的病人家属走错病房了吧,胡东疑惑不解,才要好心提醒,妇人先行说话了。
“小伙子你醒了,来,我给你炖了排骨汤,乳鸽汤还有大骨头汤。”说话间,保温桶被妇人递了过来。
得,看来还是找胡东的,问题是胡东压根不认识这人。
胡东没有接保温桶,他的目光落在妇人的那双手上,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
手背处的皮肤寸寸皲裂开,形如粗糙的树皮依附在手背之上,没有水分,不见半点光泽,如刻刀雕刻出来的纹路一般,青筋在皮肤之上突暴,指节过分用力看起来十分粗大。
“阿姨,您是?”胡东拖拽出一道长音,尽是疑问。
妇人见胡东不接东西,便直接将保温桶置于床头柜上,娓娓道来。
“俺是王明远的娘,俺家崽儿不懂事,得罪了小伙子你,俺是来替他赔罪的。”
妇人,也就是王明远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的鞠躬道歉,真正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小伙子,你的医药费俺们家愿意全部承担,俺家崽儿也是真心认错的,希望你可以在这张谅解书上签个字。”
王明远的母亲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谅解书,双手托举着送过头顶的位置,毕恭毕敬的等待胡东的选择。
原来如此,一瞬间胡东全都明白了。
想来警察那边已经了解了事情全部的经过,王明远几人的下场唯有一个,免费的牢饭在守望五人的到来。
王明远作为教唆受益人,哪怕胡东不是他打伤的,最少最少,三年的徒刑是少不了的,肱骨粉碎性骨折可不是轻伤那么简单。
但是,如果王明远可以把握时间差,在警察立案之前取得胡东的谅解,达成和解协议,完全是可以缓刑甚至拘役、管制刑而不用进去蹲号子的。
知道这些门道的胡东会签字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姨,犯了错要认,挨打要立正,王明远成年了,他到了应该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年纪。”
胡东别过身子不去看王明远的母亲,说出的话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冷漠森寒。
从他进公司短短两天时间内,王明远就在不断的搅风搅雨,指望胡东好说话放过他,那是在做梦。
只这一句话,王明远母亲的脸上就没有半点血色,胡东的拒绝可谓明明白白。
就这么走了吗?身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锒铛入狱,她做不到。
“砰。”是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的声音。
王明远母亲自知靠言语根本无法打动胡东,她选择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方式,给眼前这个年轻人下跪。
“俺家崽儿是无辜的,咚,他只是喊了别人来壮声势,咚,没有让他们动手。”
“崽儿他爹死的早,咚,俺又只是一个环卫工,咚,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咚,眼看他的人生刚要开始,咚,小伙子你行行好,他是俺们家唯一的希望了,咚。”
每一句话都是全力的一次磕头,没几下王明远母亲的额头上就通红一片,隐隐有破皮的迹象。
滚烫的泪滴落在地面,发出“嘶~”蒸发水汽的音乐。
听到动静的胡东早就转了身,眼前一幕对他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一个母亲,为了儿子给另一个年轻到可以当她儿子的人下跪,这种震撼的感觉,不是寥寥几个字就能说清的。
“阿姨,你起来,犯错的不是你,你别这样。”
胡东急忙下床去拉王明远的母亲起来,在他们老家有一句话,长辈磕头要是敢生受了,是要五雷轰顶的。
只是一只手如何拉的起一个一心下跪的成年人,胡东尽力了,王明远母亲仅是磕头的节奏减慢了一点而已。
看到这里,胡东心里五味杂陈,如果是他做了这样的事,母亲也会是同样的选择吧。
也许,还有姜昕也会。
心里,突然就被击中了那层柔软。
从床头翻出手机,胡东将一切都拍了下来,他淡淡的发话;“阿姨,我可以签谅解书,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真的?小伙子你说,多少要求俺都替俺家崽子答应下来。”王明远母亲猛然停下动作,渴求的眼神里射出名为希望的光。
“刚才发生的事我都拍下来了,我要王明远看完这一切,写一份忏悔书。”
做恶人不如救人,王明远如果看见他母亲为了他对着别人下跪都写不出真情实意的忏悔书,胡东也就放弃了。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机会,胡东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