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子方喊过把桩师傅，说了两人的意思，递给他一张银票，让他买些好酒菜，犒劳一下众位工匠。

把桩师傅当然不同意，开玩笑，大少爷怎么能住在这里。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只好让人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又让人出去采购置办酒菜。

当夜就在小窑炉里将瓷坯烘干，然后修饬，施釉，好等待第二日一早入窑，点火开烧。

众位把头师傅陪着简、白二位公子，一起饮酒畅谈。

可能是因为简子方在的缘故，起初都有些拘谨，后来几碗酒下肚，又见两位公子如此平易。

便放开了喝，放开了聊，谈婚丧嫁娶，柴米油盐，谈生活的辛酸，做工的苦辣，一时倒也尽兴。

白小也很喜欢听这些底层人说故事，尽管这些故事，大多让人心酸，让人唏嘘。

更会让人愤怒，为这个世道的不公、不平而愤怒。

但白小也知道，这些人，恰恰是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

郡主的金贵、王爷的假面、知府的奸诈，还有王府的奢华、简家的不凡，都像是在云端。

只有这些人，面孔是如此的真实，就像前世的自己，出生在平凡的人家，每日也都是油盐酱醋，买菜做饭。

父母一样会为了自己的调皮捣蛋发愁。

一样会为了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吵架。

.....

翌日清早，把桩师傅指挥工匠将瓷坯放入小窑中，慢慢用耐火砖封上窑门。

靠近窑炉的位置，摆放着一个供桌，上立有“风火仙师”牌位。

桌上放着生肉、鱼鲊、果品，把桩师傅点燃三炷香，恭敬地立在牌位前，口中念念有词。

所有的窑工、火工都站在把桩师傅身后，低着头，神色恭谨。

把桩师傅祷完愿，将香插入香炉，跪在地上，在牌位前拜了三拜。

在场的窑工、火工一齐跟着跪下，磕头。

把桩师傅起身后，高呼：“窑神爷爷保佑，风顺火利，点火起窑！”

虽然只是试烧，但该有的规矩一样不能少。

这是手艺人的一种虔诚，也是对一门手艺的尊重及感恩，感恩让自己安身立命，全家不饿。

也是将这门手艺代代传下去的责任和动力。

白小也在一旁看着，很是感慨，这些工匠对手艺的尊重，对制作器物的感情，不可能是工业化流水线能够培养出来的。

这是真正的工匠精神，工匠精神不是钻牛角尖，不是单纯的技艺高超，而是器以载道，将自己的情感和精神，融入器物中。

沉静、专注、情感、精神、技艺缺一不可。

御窑作的伙房送过来早饭，跟工匠们一起吃了。

看到给小桃送饭的一个师傅出来，摇头嘟囔着，这女娃子怕是吓傻了，还是不吃饭、不言语。

白小也默默走进小屋，看见女孩仍然目光空洞地坐在那里。

只不过，刚刚似乎听到了祭拜窑神，点火烧窑的声音，神色中更多了几分惊恐。

端起饭碗，白小也走到小桃面前。

“吃点饭吧，你不会有事，烧窑的问题解决了，过两天就放你出去。”

小桃听完，突然转过头，看着白小也，眼睛里满是不信任。

白小也直接将饭碗搁在她手里。

说道：“吃吧，身体要紧。我说了，保证你没事，说到做到。”

转身出门，小桃端着碗，愣愣地，眼泪扑簌簌落在稀粥里....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夜，在第三日的午后，窑温已经降下来，准备开窑了。

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内心忐忑无比，窑门一开，立刻就能看到结果。

是生是死，是拿到赏钱给老婆孩子添衣置物，还是流放千里之外，都在窑里这两口大缸上，都在这一层薄薄的火砖之后。

尽管白小也内心十分肯定，配方没有问题，之前的操作也没有问题，但是依旧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起伏。

嗯，薛定谔的大缸....

当把桩何师傅抽出几块火砖，露出窑炉里的物事，无数脑袋凑了过去，随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有的工匠当即跪下，给窑神爷爷磕头。

有的工匠老泪纵横，连声喊着菩萨保佑。

有年轻点的，立马飞奔出去，将消息告诉其他房里的工匠们。

“成了！公子成了！！”何师傅跑到二人面前，兴奋地大喊。

然后，招呼在场的其他工匠，齐刷刷给白小也跪下。

连连磕头，谢过白公子大恩。

白小也有些局促，没想到竟然出现这样一幕。

有点出戏了，顿时不知所措，只好连声说：“师傅们请起，不用行此大礼，不敢当啊。”

小屋里有一双眼睛，透过窗子看到这一幕。

泪水滂沱，泣不成声。

.....

白小也随简子方出了御窑作，来到淮扬城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心情真是无比畅快。

“也之兄出手，当真不凡，大出兄弟之所料啊。”简子方说道。

这才哪到哪啊，不过是小小意思啦。

白小也有些飘。

不过，我这个艺术狗，也就这点能耐了。

哎，要是学的工科就好了，制火药、造海船、炼钢铁....

对，还可以造热气球飞行探险，想想就心潮澎湃有木有？

说不定还能鼓捣出几门燧发炮来，任你修行高手，一炮魂飞魄散。

可惜我都不懂啊....

.....

“也之兄，看看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玩耍？”简子方说道。

白小也看了看依旧老高的太阳，问道：“去哪？”

“劳累几天了，兄弟带你放松一下。”

“淮州教坊司听说过嘛，那里的花魁可是才艺双馨啊.....”

简子方眉飞色舞。

教坊司？这个世界也有教坊司？

勿圆兄说得有道理啊，确实劳累两天了。

放松放松是应该的。

不过。

难道你真不怕被太守大人打断腿？

三品封疆大吏的暴击，你确定我们俩能承受的了？

“怎么样也之兄，你毕竟是大功臣，是吧。”

“远来又是客人，是吧。”

“辛苦了这么久，是吧。”

“也该放松一下，是吧。”

“我想，老祖和父亲，不会怪罪你的。”简子方笑嘻嘻。

卧槽，合着这小子还是想让自己顶雷啊.....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不去！”

简子方：“.....................”

......

街头熙熙攘攘，人流接踵，又走了一阵。

白小也看到街对面，有个小贩在卖橘子，计上心来。

走着的脚步突然停下来。

略一顿，对简子方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简子方:“？？？？”

白小也又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简子方：“？？？？？？”

完全一脸懵。

白小也说完，作势往对面走。

“哎...哎！也之兄，府里有的是，你买它作甚？”

白小也笑了笑。

“走吧。”

简子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