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李楚叫醒你，你会怎么样？”李忠问道。

蒂娜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

虽然说是“不知道”，但李忠猜测很可能不会有好结果。

来自深海的声音……他可没听到什么声音，这意味着蒂娜说的是只有歌努拉能接收到某种魔力讯息？而传递的媒介……难道是雨水吗？

“你说的深海声音，其实是来自故乡的，通过雨水传递的魔力传音，是吗？”他猜想道。

蒂娜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声音是通过雨水传递，但不仅仅是雨水。”蒂娜道。

“不仅是雨水，那还有什么？”李忠疑惑。

“我……说不出来。”蒂娜道。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说”，而是“说不出来”？李忠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你没法用语言描述它，是吗？”

”是的。我可以用歌声表达，但是我唱歌的话……会不好。”蒂娜道。

歌努拉的歌声，李忠觉得自己应该能承受一定程度，但没有实际试过，到底会怎样不好说。既然对方说了不好，最好不要贸然作死。

李忠一直觉得蒂娜说话隐隐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原来根源在这里：她不能用语言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真正擅长……不，应该说习惯的交流方式，是歌声。

对于弱小种族而言，歌努拉的歌声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对于其本身而言，这更多的是交流方式。就像是德拉贡的吼叫，能够镇压和杀伤弱小种族，但同族之间，吼叫只是在普通交流而已。

强大种族内部的交流方式，就足以成为对弱小种族的杀伤手段，是泰拉残酷而无奈的现实。

“在陆地上生活，真是辛苦你了。”李忠道。

连话都不能好好说的环境，其辛苦程度是他人难以想象的。

“开始的时候，感觉难过，现在有楚在，不难过了。”蒂娜道。

李忠理解到了，自己儿子对于眼前这位少女而言，有着多么巨大的意义。

最初李楚叫住她，只是偶然。但刚才，就不仅仅是偶然了。

说实话，李忠心底对于两人的交往是有着疑虑的。

他能理解儿子为何喜欢这位少女，因为这位少女至少看起来很符合儿子会喜欢的类型。

但另一边，在这位少女看来，自己儿子又是怎样呢？身为歌努拉的她究竟为何会喜欢原人男生，为何是自己儿子这个原人男生？他身为父亲有着疑虑，只是出于对儿子的信任，没有表现出来。

现在，他的疑虑算是解开了。

如果蒂娜是一艘庞然巨船，那李楚就像是她的锚。锚相对于船而言只是一个配件，却又不可缺少。

”通过雨水以及别的某种媒介传递而来的声音，导致了你的失控。”李忠继续说道，“暂且先不论这声音源头是怎样，你认为它会再来吗？”

蒂娜点点头。

“它再来的时候，又需要李楚在你身边，叫醒你？”

蒂娜陷入沉默。

李忠静静等待。

“我想要楚在我身边，但可能又会伤害到他，所以我自己就好。”蒂娜缓缓道。

“单靠你自己，真的可以吗？”李忠道。

蒂娜又一次沉默，沉默了更长时间。

“我不知道。”她低头答道。

“看来这声音对你而言是不小的威胁。”李忠道，“李楚在你身边可能会受伤，但你需要他的帮助——准确地说，是需要他的呼唤，而这其实他不在你身边也能办到。”

说着，李忠拿出手机晃了晃。

“听到声音的时候，你应该能做到立刻跟李楚通话吧？把通话音量开到最大，能让他叫住你吗？”

蒂娜看到手机，愣了一下。

“可以！”她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办法很好！”

这是很简单就能想到的办法，但她刚才显然是没想到的样子，李忠不禁觉得有点想笑。

儿子，你的女友有点憨哦。

“除了李楚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可以帮你吧？比如你的亲人……”李忠收起手机，接着道。

蒂娜的眼睛暗淡下来，没有说话。

见她这样，李忠皱起眉头。

看样子，她的亲人帮不到她……难道说，她的亲人跟声音有关？就是她的亲人发出的声音？

“是谁向你传递声音，你知道吗？”李忠一边在心里猜测，一边问道。

蒂娜没有回答。

李忠开始觉得也许自己的猜测就是事实，或者是部分事实。

“你有办法阻止传音吗？”他再问道。

蒂娜看向窗外，还是没回答。

“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内情，不过姑且多一句嘴：被动应对是有极限的，主动解决问题才能真正解决。”李忠道。

如果那声音真的来自眼前少女的亲人，那就是深海贵族之间的纠纷，想必不容易解决，但也还是需要解决。

蒂娜仍然不发一言，像是透过雨幕，看向了十分遥远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她才缓缓开口：”能借我一把雨伞吗？”

“雨伞当然有……但你不必这样走回家，我开车送你。”李忠道。

“我想要自己走。”蒂娜道。

见她坚持自己走，李忠也就去拿了李楚的雨伞借给她。

正巧，这把雨伞就是李楚最初借给她的那一把。

蒂娜拿着这把伞，感到安心。

她向李忠道了别，下楼离开，撑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一般，雨水突然变得更大，变得非常大，倾盆大雨都已经不能形容，简直犹如海水从天穹灌下。

无数黑蒙蒙的雨线中，撑着白色雨伞的蓝色倩影漫步独行。

声音已经远去，唯有余韵留下。

蒂娜想要面对。即使没有太大信心，也需要学会面对，所以走进雨里，直面这份余韵。

熟悉的，深邃的，博大的，狭隘的，伟大的，卑微的，崇高的，残酷的，干净的，污染的……深海包容一切，深海沉淀一切。

仿佛有无数的身影出现在雨里，有人形的，有兽形的，有不可名状形态的，以无数同样以及不同的姿态出现在少女面前，密密麻麻地向她涌动而来。

蒂娜的脚步变慢了，但没有停下，平淡地踏过雨水，迎向那无数身影。

在眼看就要碰到的时候，最前面的身影绕开了她，接着后面的身影也一个个绕开了她。

天地间充斥着雨声，雨声中包含着淡去的歌声，而沉默的音符拒绝歌声，独自逆流。

在无数一切汇聚成歌的时候，沉默即是叛逆的表达。

她是离开深海来到陆上的歌努拉，她是选择了叛逆的深海贵族，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孤独安静的倩影在漫长无尽的队列中穿越，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逆向越过了无数身影，走到了自由的一端。

蒂娜的脸庞有些惨白，手里紧紧握着伞柄，眼里只剩下暗淡的光芒。

“楚……”她低念恋人的名字，以此获得些许的安慰。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蒂娜感觉到了什么，眼中绽放神采，连忙接通。

“蒂娜……”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

这一瞬间，少女胸中涌动而起的感情，化作了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