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或所言是否有理?自然是有理的,也符合他统筹全局的中枢身份。
虽然以刘协看来,拿吕布去比黄忠、魏延是不恰当的,也许吕布个人武力可以胜过二人,但论为将之能,二人是胜于吕布的。
比如鄄城一战中,若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不是吕布,而是黄忠、魏延二人,荀或还能否保住鄄城数月不失,这便是一个问号了。
然而此时确实一众世家才是中原大地真正的主人,荀或的谏言亦是出于拳拳公心,刘协避席而谢道:“文若所言甚是,是朕疏忽了。”
皇帝认错,杨彪放下心来,孔融只觉圣主在朝,陈文则担心地看了荀或一眼,心中一时间满是忧虑。
陈文出身颍川陈氏,之前随族兄陈群及其父陈纪一同前往徐州避难。吕布于下邳出降时,陈文与陈纪、陈群父子二人同在吕布军中。吕布既降,族兄陈群为曹操征辟为司空西曹掾属,他则不曾出仕。等到曹操返回许都,与皇帝争权失败,他又与陈群一同为荀或举荐,陈群出为彭城令,陈文则任职给事黄门侍郎,负责传达诏命。
颍川陈氏与颍川荀氏同在一郡,多有联系,陈文与荀或更是交好已久,今为荀或举荐,随驾天子左右。履职不过不足一月,天子与荀或已经有了数次意见相左之时,而每次都以天子认错作为结局,因此陈文很为荀或担心。
杨彪打圆场道:“连日来,国事军事,实在繁冗,陛下亲政未久,有所疏漏也是正常。”
荀或思及皇帝旬日以来连召嫔妃侍寝都甚少,每每多是忙完一天政务,便一个人寝在了未央宫,也觉得自己对皇帝过于苛责。可一想到如今朝廷看似和缓,实则危急的处境,仍忍不住道:“臣亦知陛下辛苦,然朝廷今日局势,并不乐观,但有行差踏错,则汉室于天下再无余地,故愿陛下时时自省,刻刻自察。”
刘协道:“文若宽心,朕知道了,稍后朕便下旨,嘉枣祇、任峻、韩浩、袁浣四人勤于任事;及后出宫去探望荀攸及程昱二人,待由穰城归来,当召钟繇、满宠多加咨询各地景象。”
荀或道:“如此臣等告退。”
杨彪、孔融亦告退,只陈文留在殿中等皇帝作了诏书之后,承旨送往尚书台颁行天下。出了殿门,杨彪扯住荀或,道:“文若慢走。”
荀或停下脚步,孔融虽不以人情世故为念,亦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两位朝廷重臣添堵,知趣的一人先走。
杨彪道:“陛下年幼,又多经祸乱,慕于武力,也是常情,文若今天谏的狠了。”
荀或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旁人不知,难道杨公也不知如今这汉室正危如累卵,但有失误,就是千古之恨。”
荀或作色,若是旁人,气势上便输了荀或,杨彪却只是澹澹道:“文若莫非真不知如今汉室,因何而存吗?”
笑了笑,杨彪继续道:“汉室之存,不在老夫,而在文若。若无文若一力支撑,就说如今兖州豫州,各地令守,有几人心服?”
“司空麾下人才,多为文若举荐,故陛下得文若之助,争权于司空,不见政事之动荡,若是陛下与文若有了嫌隙,文若如何自处,汉室又何以得存?”
“子曰:‘六十耳顺’,今老夫五十有七,听文若之谏,尚觉逆耳,况陛下一少年乎?倘君臣失和,中兴废于半途,老夫与文若,皆罪人也。”
“老夫知文若心事,是不欲自己成专权之臣,希望陛下亲近世家,威着臣下,只是文若有无想过,既有文若总揽权柄,陛下又亲之信之,又何用陛下事事躬亲?”
“至于其他的,待天下大定,亦为之未晚。文若正在壮年,陛下更是年轻,何必操之过急呢?”
杨彪劝的情真意切,荀或道:“杨公有心,荀或受教了。”
荀或口称受教,但杨彪知他甚深,只看他神态,便知他未必听得进去,只得在心中叹息一声,希望天子真如表现出的一般虚以纳谏。
未央宫中的君臣对话除几个当事人外,并无人得知,但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刘表遣人向朝廷献大瑞赤兔一事,在荀或的刻意宣扬之下,许都不能说人人尽知,朝中众人已经是无人不知。
这是一个极积极的信号,一方面表示荆州仍认同朝廷的正统地位,另一方面刘表在荆州幅员辽阔,带甲众多,对于当世的乱臣贼子们也是一个震慑。
可这也只是大多数人这般认为,有些人便不曾从这方面去思考,比如吕布。
中午用完饭后,吕布去后院练了会武,在傍晚时严氏得了门人禀告,于是严氏在晚间吃饭时问吕布道:“你听说没有,刘表献了只赤兔给皇帝。”
吕布一愣,道:“是公是母?”
严氏“啐”了吕布一口,道:“你知道赤兔是什么吗?”
吕布摸了摸身旁的马脑袋,道:“莫不是如我家一般的汗血宝马?”
严氏有些头疼的看着赤兔在一边欢快的打着响鼻,自从皇帝来过家里,吕布是越来越有精神了,不但拾起了前些年落下的练武习惯,连夫妻之事,啧啧。
次数少了许多,可那质量,属实舒适。
唯一不好的是,打那之后,吕布每每吃饭,总要和赤兔在院中同吃,用吕布的话来说就是:“往日我在军中便是如此,才能和赤兔在阵前每每心意相通,毫无滞涩。”
对于这种话,严氏相当嗤之以鼻,这数九寒冬的,菜饭几乎端到院中来就凉,更何况马儿自吃它的谷物精料,你吃你的蛋饭鱼肉,在一起凑个什么热闹。
不过这话严氏并不敢在吕布面前说,委婉劝了几次没见效果,也只好陪着吕布在院中草草吃一些,等到吕布和赤兔饱食之后去上房揭瓦,她才回到房中正正经经用餐。
察觉到严氏看自己的眼神,赤兔将脑袋伸到严氏面前,用舌头在她脸上一舔,惹得严氏俏脸上一阵恼怒,却碍于吕布不敢发作,这才欢快的嘶鸣一声,埋头吃起了谷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