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节厅,也是岐王府大堂。
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四十六七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矮胖的身材,身着铠甲。
下首站立着十几位武将。
“众位将军,凤翔被围年余,可有什么退敌之策啊?!”
下面一片寂静。
这样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上下都不说话。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城外的五万宣武军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要是能战,他们早就战了。
“父亲大人,儿有话说。”
上座的李茂贞一看是假子李继筠。去年李继筠和李继徽去长安宿卫,临走时大掠京师,协助韩全诲挟皇帝李晔逃往凤翔。
这是个丧门星。
他早和皇帝李晔商量好了,与朱全忠议和。今天在朱全忠答应德王就藩南阳之后,他正式与众将商议。
李茂贞眯着眼睛说道:“我儿有话就讲。”
“父亲大人,宣武军虽众,可依然有办法。”
“哦?说说看!”
李茂贞对这个假子能给他出主意还是很感兴趣的。
“朱全忠不就要皇帝嘛,咱们给他就是,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这……”
李茂贞何尝不知道啊,可现在他是骑虎难下了。
当初他和大宦官韩全诲结盟,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后来,他见朝廷越来越虚弱,藩镇日强,就起了歹心。
正好韩全诲为自保让他率兵进京护驾,也就派假子李继筠和李继徽去了,谁知道宰相崔胤却让宣武军来清君侧。
没办法,他们只得裹挟着皇帝跑回了凤翔。
李茂贞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他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还觉得凤翔城高易守,朱全忠奈何不得自己。
果然,刚开始的时候,五万大军进攻凤翔无功而返,李茂贞没想到这个老朱狡猾狡猾地,见攻凤翔无果,转而去进攻静难军。
朱全忠命朱友裕破灵台、良原、陇州。
李继徽刚返回邠州,就被大军包围,他在守城三天后,见势不妙,竟然出城降了,献上邠、宁、庆、衍四州。
他跟朱全忠说,只要让我继续当静难节度使,我就归降,还改回原名杨崇本,不再给李茂贞当儿子了,主动以妻儿为质。
朱全忠同意了他的请求,将人质带到自己控制的河中。
现在李继徽,哦不,是杨崇本,已经投靠了朱全忠了,老朱转过头来就把凤翔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仅是假子李继徽,另一个假子李彦韬也降了,你说他心里对这些假子能有什么好印象?!
眼看着弹尽粮绝,自己很难坚持下去了,他早就有了议和之心。
“我儿,就这样讲和怕是朱全忠不会同意呀。”
“这个……”
李继筠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说道:“父亲大人,宣武军不远千里来打凤翔,无外乎就是要清君侧,嘿嘿,不如就成全他们,这样他该心满意足了吧!”
李继筠没想到自己去趟京师竟然惹来了祸患,更重要的是,惹祸的另一个人还投降了,这让义父怎么看他?他也是不得已自保啊,这会儿不表现自己的忠心能行吗?他可是知道李茂贞的凶残的。
“你们认为呢?”
李茂贞转头看向其他文武。
“殿下,下官认为可行。”
“下官等附议。”
“嗯,既然如此,派人去送书信吧。”
……
凤翔城外的宣武中军大帐。
五十岁的朱全忠坐在主位上,放下手里刚到的战报。
他眉头紧皱,这次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在他率大军征讨凤翔的时候,他的后院起火了。
平卢军王师范响应李茂贞和韩全诲的矫诏,出兵攻打他的后方,就在接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朱全忠已经偷偷的抽调了六千兵马火速回援汴州。
这个消息让他心急如焚,自己不能再被凤翔牵制了,他要赶紧回师,否则老家不保。
正琢磨如何撤兵的当口,有军校来报,凤翔信使到。
朱全忠展开信笺,原来是李茂贞的求和信。
信中诉说了他被宦官蒙蔽,以为东平王要对圣人不利,因此才带圣人来凤翔,如今他愿交还圣人,请东平王撤兵罢战。
朱全忠看罢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他一撩蟒袍起身对值星官说道:“请李副使来!”
功夫不大,宣武军副使李振走了进来。
“主公。”
“副使看看这个。”
值星官把信件交给了李振。
“哈哈,好,好啊!”
“副使也同意他们的方案?”
“交还圣人这是最基本的条件,那韩全诲呢?”
“这个嘛,没说。”
“主公,宦官不除天下不宁,朝廷难安!也是我们的后患,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办?!”
朱全忠听到李振这么说,他心里也是一动。
是啊,如果这些宦官不除,难免以后还会联合其他藩镇来和自己作对,那么就先借李茂贞的手,把韩全诲除了吧!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副使说的是。”
于是他提笔写了一封回信,让信使带回去。
……
李茂贞放下书信,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朱全忠终于同意让步和解了。
凤翔终于可以解围了。
可是他还是皱了下眉,信中要求必须严惩挟持圣人的罪魁祸首。
很明显,朱全忠是不打算放过韩全诲了。
可他要是这样做了,这名声怕是要毁了。毕竟韩全诲是自己的盟友,把皇帝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可要把韩全诲也交出去,那自己以后还怎么和别人合作呢?
就是要交出去也不能自己说出来,得有个替罪羊才行。
这样想着,他吩咐值星官召集众将议事。
众将官听说宣武军已经答应议和,各个面带喜色,谁都不想让这毫无希望的围城继续下去。
在当众宣读了朱全忠的亲笔信之后,众将没人说话。
那句要严惩挟持圣人的罪魁祸首,让人不寒而栗,他们都是人精,谁会去触那个霉头?
李继筠在下边却急的直冒汗,这事有他的份啊。
眼见众将没人敢说话,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出班奏道:“父亲大人,儿有话说。”
李茂贞正等着呢,见还是他,就笑呵呵的说道:“我儿,有话说来。”
“父亲大人,上次议事,儿就提议可以让他们清君侧,这次他们也是这么要求的,我提议,用韩全诲的人头平息东平王的怒火。”
“嗯……”
李茂贞沉吟起来。
“父亲大人,应以军民人等的福祉为重啊!”
李继筠说的声泪俱下,他也被那句话吓坏了,万一把自己也给捎带上就倒霉了。
“可,我与韩公为盟,怎可……”
李茂贞还假模假式的为难,下面的人都是人精,见这父子俩在那儿唱双簧,生怕他们秋后算账,赶紧出来附和。
“下官附议。”
“我们觉得可行。”
反正就是您说的对!
“我儿,你就带人去吧,唉……”
李茂贞长叹一声,吩咐李继筠去办事。
李继筠一听让自己亲自去办,心里高兴,这就说明自己逃过一劫了。
他答应一声,一撩战袍,甲叶哗哗作响。
……
县衙前院,韩全诲正在前厅接待来拜访他的李继筠,这人是李茂贞的假子,也算是自己人。
“韩叔父,父亲大人让我给您带封书信,请您过目。”
“好,好,贤侄请喝茶。”
韩全诲不知道李茂贞为何要给自己写信,这么近有什么事直接说多省事。
他接过李继筠手里的信笺,展开一看,眼珠子就瞪了出来。
信笺上写着四个字“枭首传檄”。
“啊~”
韩全诲知道不好,刚要起身,嘴里的惊呼还没发出,寒光一闪,咔嚓,噗~~~
韩全诲的人头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啪叽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
一腔子的热血犹如喷泉一般射向了空中。
哗~~~血雨落下,把茶几前的地面溅射的猩红一片。
“啊~~~”
旁边伺候的宦官发出惊呼,还未等他们逃跑,李继筠一个箭步近身,手中的横刀寒光连闪,几颗人头就冲上了天空。
这边一动手,外边的人马就冲了进来,这二十几个权势滔天的宦官就这样被砍下了头颅。
门外有人捧着木盒进来。
“装起来。”
……
这二十多个木盒依次摆开,呈现在李茂贞面前。
李茂贞眉头皱了皱。
“县衙有护卫吗?”
“启禀父亲大人,已安排守卫。”
“嗯,我儿,你可知道为父的苦衷吗?”
“啊?”
李继筠被义父李茂贞的话问楞了。
“你是我的假子,我待你如亲生。”
李茂贞脸色痛苦的说道:“为了李家的富贵,我儿就替我分忧吧。”
李继筠听义父这么说,心知不好,可还没等他反应,一道寒光就从李茂贞的手中射出。
噗嗤~~~
呜~~~
一柄寒光闪闪的短戟射进了他的咽喉。
咯咯咯~~~
李继筠双手扣着自己喉咙上的短戟,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高台上端坐的义父。
他知道李茂贞喜怒无常,凶狠毒辣,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命丧于此,还是义父亲手杀他。
扑通~
李继筠一头栽倒在地,暗红色的鲜血在地面上缓缓的殷开。
高台下的文武将官都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这可是他的假子啊,说杀就杀了,哪还有什么父子之情啊。
“来人。”
“在。”刀斧手厉声应和。
“枭首,这些人头拿去城外,传檄宣武军,就说胁迫圣人的主犯已被枭首,传檄阵前,以儆效尤!”
“遵命!”
可怜李继筠就在大厅里被砍下头颅,由传令官带人把这些人头传檄阵前。
这手段让李茂贞身边的文武都不寒而栗,这就是震慑!
谁让他身边的假子都投降了呢?!
这也是他撒气的一种方式。
凤翔城外。
二十几匹战马正在宣武军的营阵前奔驰,每人手里都用长杆挑着颗人头。
一边奔驰一边高声喊道:
“挟持圣人的主犯韩全诲罪大恶极,已被枭首,传檄阵前~~~~”
“挟持圣人的主犯李继筠罪大恶极,已被枭首,传檄阵前~~~~”
……
宣武军有人听到营外报号,立马就围在栅栏边观看。
就见几十个军士挑着人头一闪而过,人头鲜血淋漓,面目狰狞。
有人跑去中军大帐报告。
“什么?这么快?!”朱全忠刷的一下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身边的文武也都一脸兴奋,这就说明这次凤翔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走,去看看。”
朱全忠带着几十个文武官员走出大帐。
刚走了十几步,就有军士来报,凤翔来使。
“快请。”
朱全忠又带着人回来了。
凤翔的使者不仅带来了李茂贞的回信,还带来了二十多颗人头,其中就有韩全诲和李继筠的。
“哈哈哈哈,好,岐王诚信,孤也决不食言,送还圣人,我就撤军。”
李茂贞得到了朱全忠的承诺,心也放了下来。
“改日送还圣人。”
就这样,两个唐末枭雄三言两语的就结束了战事。
这一夜,双方的军队都放松下来,再也不用生死较量了。
李晔接到了李茂贞的邀请,当晚他们夫妻煮的豆子粥没能吃上,而是去了岐王府,吃上了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