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北,丰山脚下。
淯水两岸,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的弯着腰,随风轻摇。
“开镰喽”
村正扯着破锣嗓子兴奋的高吼。
村里的青壮后生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哈下腰,一把握住稻草,另一手的镰刀勐地一轮,噗一把结结实实的稻子就割了下来。
十把稻草捆成一个小捆,立在了身后的稻田里。
后生们一口气割出去几十丈远,才直起腰来,抹了把汗,看看其他人家的距离,这才又得意洋洋的埋头割稻。
年纪大的老汉则在后生的身后,把那些稻捆堆在一起,等着家里的牛车运回去。
女人孩子则捡拾着后生的漏网之鱼,每捡到一根稻穗,孩子们就欢呼雀跃,比过年都开心。
这些人在三年前都是流民。从家乡逃荒出来,一走就是大半年,也没有个落脚之处。
是南阳把他们收留了。
给了他们土地,给了他们新家,让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繁衍后代。
要说谁对南阳最有感情?就是这些年陆续来到南阳讨生活的流民们。
他们不能忘记,自己耶娘临死时那空洞的眼神。
他们不能忘记,幼子饿的皮包骨头死在自己的怀里。
他们不能忘记,所有的城池都紧闭城门看着他们死去。
他们不能忘记,大铁锅里煮着自己的骨肉亲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老天爷啥时候可怜过芸芸众生?!
只有南阳,只有德王,他打开城门,拿出粮食,他给了大家一条活路。
看着田边堆成小山似的稻谷堆,老汉愣愣的出神。
“老头子,你发啥愣呢?快点装车,早运回家早踏实。”
“诶。”
老汉收回目光,忙着把稻草捆装上牛车。
一个小娃娃偷偷抽出一根稻穗,用小手扒着稻粒,扒下一颗就塞进嘴里,边嚼边嘿嘿直乐。
其他孩子见状也有样学样,抽出稻穗玩耍。
“你们在干什么?!”
老太太勐然见到孩子们在糟蹋粮食,怒不可遏,一声怪叫,不似人声。
把玩耍的娃娃吓得一愣,而后看见铁青着脸的老太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帮着老汉装车的儿媳见娃娃哭闹,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便说道:“哭啥?好好耍嘛。”
她勐然见到娃娃手里的稻穗,愣了一下。
勐地从牛车上跳下来,两步窜到娃娃面前,一把拉着娃娃的小胳膊,一拽一个趔趄,轮起手掌啪啪打在孩子的屁股上。
“让你淘气,让你糟蹋粮食!”
那小娘子尤不解气,又打了两巴掌。
小娃娃哭的更凶了。
勐然,小娘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老汉和老太婆铁青着脸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也不搭理犹自哭泣的娃娃。
其他娃娃见状,吓得把手中的稻穗藏在身后,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们才吃了几天的饱饭?啊?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们敢糟蹋粮食?!呜呜呜呜,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些败家子,不争气的东西!”
听到田边哭闹声,田里的汉子抬起头,望了望田边,又低头收割起来。
对他来说,割稻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稻谷啊,救命的粮食!
“娘,我错了……呜呜呜……”
小娃娃见娘亲生气,吓得赶紧认错。
“跪下!”
小娘子一声厉喝,小娃娃扑通跪倒田边。
“这是什么?你在糟蹋的是什么?是粮食,救命的粮食啊!”
“逃荒的路上要是哪怕有一粒粮食,你婆婆也不会饿死……呜呜……”
小娘子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临近的田里都是收割的人,他们边忙着收割,边听着小娘子田边教子,没有一人劝阻。
他们都是经历过的人,知道饥饿的滋味。
他们的亲人都是因为没有粮食饿死在了路上。
看到小娃娃们这么快就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苦难,这些人心里有气。败家子!糟蹋粮食!
不远处,李裕望着田边教子这幕,心里暗暗点头。
流民们知道苦难,知道感恩,知道丰衣足食来之不易,这就好。
“夫君,过两年让央儿珏儿参加秋收劳动吧。”
贤妃绣娘在李裕的身后轻声说道。
“让他们知道百姓的疾苦也是好的。”
敏妃碧娘赞同道。
“皇兄,天下大旱,只有南阳丰收,看样子南阳得上天卷顾,有大兴之像啊”
平原公主轻声说道。
自从去年初,她跟随李裕来到了南阳,就没想着再回长安。
她年岁不大,可却经历了大起大落。
原本是皇家公主,是李裕一奶同胞的妹妹,却跟随父皇颠肺流离。
原本锦衣玉食的贵女,一度沦落为逃难的公主。
在凤翔时,为了保命,李晔答应了李茂贞的无耻要求,把金枝玉叶的平原公主下嫁给了他儿子李继偘kǎn。
几个月之后,李茂贞与朱温议和,在李晔的要求下,朱温把平原公主带回了长安。
可以说,平原公主不仅对皇室有恩,对李裕也是有恩情的。
要不是她为了皇室牺牲自己,哪有李裕的今天。
“皇妹,我南阳能有今日还是仰仗皇妹,要不是你……”
李裕还待再说,却被平原公主打断了。
“皇兄,我是女子,本就做不得主,能为皇家做点事是我之愿也。”
平原轻咬嘴唇,不再说话了。
李裕见状,知道她心里的苦处。
她的婚姻是乱世乱命,早就做不得数了。
可这是她心里的一道伤疤啊。
“走,到前面看看。”
李裕带着一众家卷侍卫走在丰收的稻田边。
看着田里挥汗如雨的割稻人,看着成堆的稻捆,他心里的充实感是外人感受不到的。
民以食为天,有粮食就有人。
看着黑压压在田里劳作的百姓,李裕突然想到了朱温,不知这个老小子是个什么心情。
汴州,开封城外。
朱温带着手下的文武官员,走在田边。
这是紧靠汴河的稻田。
大旱之下,水量减少,稻田用水困难。
这是他全力保障的稻田,也因为水量不够,长势稀稀拉拉,枯黄干瘪的稻穗随风仰头,可见稻粒不熟。
朱温踏进田里,伸手抓住稻穗,双手用力一搓,只有几粒干瘪的稻粒脱下,还剩下些粘在稻穗上搓不下来。
朱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算是最好的稻田了,其他的……”
敬翔也搓了一根稻穗说道。
“……”
李振没有言语。
此时没什么好说的,今年基本颗粒无收。
“走,再看看。”
朱温有些不死心。
我中原大地良田沃土,就没有打粮食的地方?
陈留、雍丘、襄邑、宁陵、宋城……
从西往东,沿着汴水一路东南。
赤地千里,无人无田。
就连荒草都不生长。
汴水越往下游水量越少。
只有城池里还有些人气,城外就是荒野。
嘶哎呀
此时,朱温勐然醒悟。
人都没了,就是有田谁来耕种啊?
烈日当空,脚下大地裂着寸许宽的裂缝,马蹄踏着大地,尘土高扬。
朱温走了四五天都见不着一个人影。
完了。
不应该把这些难民都赶走啊!
失策!
他拿眼一瞟敬翔和李振,心里很不舒服。
要不是他俩支持自己的想法,也不会落得现在的窘境。
敬翔和李振是什么人啊?他们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可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先别说以后谁种地的问题,先说他们怎么能活下去?
梁王您不是舍不得粮食吗?
你要是救济百姓,我们能出这个主意?
咱不给他们吃的,就眼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这不是也给李裕带去了麻烦么。咱们的战略目的达成了啊!
虽然个别地方也有些收成,可对整个梁王府来说,真是杯水车薪。
看样子不去打草谷都不行了。
九月二十日。
朱温一行返回了开封。
在梁王府召开了会议。
会议结束之后,一道道诏令发往各地。
整个河南道各地驻军离开了镇守的城池,向着开封集结。
襄阳节度府内。
各地秋收的统计情况已经报了上来。
南阳各州县由于得利于水利设施。
今年虽然大旱,可依然取得了丰收。
已经入库了五十万石新粮。
荆襄今年的粮食也获得了丰收,有十五万石。
荆南有二十万石。
湘北有二十万石。
江西今年入库新粮三十万石。
这些地方,得益于李裕的政策。
荆南和湘北都是效彷南阳的。
减轻各地的税赋,用钱购买百姓手中的余粮,至于钱从哪里来?自己铸造就好,只要有铜。
一时之间,南阳系各地盘粮食充盈,人口充实,商业贸易繁荣,百姓手中有钱,消费能力也大大提升。
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