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香擦了擦脸，摇摇头，叹了口气，“我生了你之后，你奶更生气了，骂的也凶，我还没说话，是你爸先开口了，说要是家里不愿意养，他就带着你出去要饭。”

程贵荣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说出去要饭，是真出去要饭，绝不是为了要挟父母而说出来的气话。

“那会儿日子好过一些，饿不死人了，你就留了下来。”李桂香又说道。“你爸那人，是孝顺过了头，小事儿拎不清，但只要他想明白了，就不会犯糊涂。”

“你也别对你爸心里有怨。”李桂香拉住了程燕的手，“那个时候谁家没饿死过人？谁敢说自己爹娘有啥不是？别说没证据是你奶做下的，就是有，也得藏严实了，否则家里有个坏分子，一家人都遭殃。”

程燕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了。”

这会儿，程贵荣端着一个大碗进屋了。碗里冒着热气，程贵荣直接端到了李桂香跟前。

“燕儿她娘，吃吧！”程贵荣憨憨一笑，“我手艺不行，你将就吃点吧。”

程燕伸头一看，碗里是三个荷包蛋，好像还放了红糖，空气里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你给我打鸡蛋干啥啊？”李桂香嗔怪道，“一个鸡蛋要三分钱，咱还得攒钱给柳儿看病呢！”

“妈！”程燕哭笑不得，看着尴尬站在那里的程贵荣，“我爸给你做的，你管鸡蛋要多少钱呢？咱又不是不挣钱了！”

程贵荣赶紧陪笑道：“就是，咱又不是不挣钱了！咱现在一天能挣几十块呢！”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李桂香摇头笑道，接过了碗，喝了一大口。

看李桂香肯吃了，情绪也恢复了正常，程贵荣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明天的面还没发，我去发面。”

等程贵荣走了，李桂香悄声对程燕说道：“这回我拿砖头砸你奶，我想着咋着你爸那个孝顺的得说我两句啥的，谁知道他提都不提这事！”

说起刚才李桂香的“英勇事迹”，程燕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亲娘点一百个赞。

“妈，你早该这么干了！我奶那么泼还不都是叫你们给惯出来的？”程燕说道。

李桂香笑着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我能这么干，你可不能这么干！以后也不能当着人面跟她吵，掀桌子的事情更不能干！”

婆媳之间吵架打架也就罢了，乡亲们顶多当个笑话看，谁家婆媳不吵架的？可要是程燕这个当孙女的跟奶奶吵架打架，那就不是笑话，是忤逆不孝的丑闻了。

“我知道！”程燕嘿嘿笑了笑，脸埋在李桂香的肩膀，“今天她来了，我都没怎么吭声！”

李桂香笑着点了下程燕的额头，这丫头是没怎么吭声，可她每次吭声，不是正中点子，就是不咸不淡的把老头老太气个半死。

看李桂香累了，程燕让李桂香先睡下，她去了灶房帮程贵荣的忙。

程贵荣已经和好了面，盖了面缸的盖子，让面发酵一夜，早好用。

看程燕过来，程贵荣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燕儿，你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妈是难受没了孩子，不是你奶……”

作为一个老实良善的人，程贵荣就算对父母有再多的怨言，都不愿意把母亲想的那么坏。同样，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祖母有那么坏的印象。即便他为了照顾妻子的情绪，在妻子面前默认了是他母亲害死了“绣儿”。

“我知道了。”程燕说道，“我妈就是心里委屈，憋的太久，需要发泄一下，否则得憋出毛病来。”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也从各种报道和影视剧中了解过绣儿生活过的那个年代，的确因为饥饿，死了很多的人，给许多家庭造成了巨大的痛苦。而以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夭折的孩子更是数不胜数。

“绣儿”的事距离现在太久，早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也许是程老太不想家里多个“赔钱货”的负担，也许是爱女心切的李桂香承受不了打击而疑神疑鬼。

可就算真的是程老太下了毒手，程老太下手肯定是有程老头的默许，有程贵荣在这里，他们能拿程老头和程老太怎么样？

与其去追究查不出来的事实真相，不如努力把生活过的更好。至少以现在没钱没权的她来说，不是追究真相如何的时候。

程贵荣感激的看了一眼程燕，作为丈夫和父亲，他对孩子和妻子充满了歉疚，可作为一个儿子，他又痛苦的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对，你妈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程贵荣附和道，“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叫你妈受气了。”

程燕笑着点点头，“好，以后咱家就听我妈领导。”

两人准备好第二天要用的东西后，已经很晚了。

自从检查出来程柳的病不传染后，程燕就和程柳睡在了一个屋，程贵荣到底是个男人，她再和程贵荣李桂香挤一个屋实在不方便。

看到程燕过来，程柳问道：“你们明天卖的吃食都准备好了？”

程燕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声音有点凉，“我以为你会问咱妈怎么样了。”

“我……”程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很快又不太高兴的说道：“咱妈不是没事么！”

程燕忙了一天，累的很，不想跟她打嘴皮子官司，摆手说道：“是没事，睡觉吧。”

夜里，程燕迷迷糊糊中听见李桂香和程贵荣在说话。

“……今儿你大你娘来闹，柳儿在屋里没出来，就跟没听见一样。”李桂香说道，声音难掩失望。

程贵荣说道：“你小声……她不是说她不得劲……算了，别想那么多了。”

“我就是心寒，我在外头都那样了，也不见她多问一声……满脑子想的都是韩峰，想着进城……幸好咱还有个燕儿……”李桂香又说道。

程贵荣叹了口气，“……柳儿大了，性子也定了，咱以后指望不……有燕儿就够了……”

两人声音压的低，听起来断断续续的，程燕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听到旁边的程柳重重的翻了个身，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