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到院门处来迎,不多时,腰间又是系着金丝的侍从冷着一张脸率先走了进来,他进来后,身边侍从悉数让开,从中走出个玉面白脸的小郎君。
李朝手开始抖,他见过这位丰神俊朗的世子爷一面,确实是隔壁的世子爷无误。
完了,这下完了。
鱼汤才喝了两口,就要给这条鱼陪葬,早知道他多喝几口啊。
金樽在世子爷面前耳语,崔廷衍压下眉目间的冰凉,一记不威自怒的目光朝院中的李朝望来,说话声线冷得如同雪霜上路,比三月天的俏寒还要阴凉。
“官家御赐之物,也容得贱民这般糟践,压走,送去大理寺候审。”
大理寺。
候审。
成姨娘没见过世面,但知道家中近日来的那位大公子就是因为得罪了人要被送去大理寺,李宴上下打点,这才想着变卖家宅。
这下真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李朝被几名侍从压着,哭得黑天抹地,这辈子都没这么撒过泼打过滚:“长姐救我,长姐,救我!”
“聒噪,打晕,带走——”
侍卫的话才说到一半,一柄簪着梅华络的红缨枪从祠堂中门破出,外头的天渐亮,寒霜初重,擦着呼啸的冷风,这柄枪生生立在了世子爷崔廷衍身前。
身前贴身侍卫对月第一瞬间拔出了腰间长刀,警惕心急生。
金樽也忙将世子爷护在了身后。
护他退到了廊上。
随着红缨枪稳稳落地,一道孤戾沉色的女声隐着冷色倏地响起。
“世子爷好大的官威,便是皇城司抓人也需得一份擒拿文书,尔等借官势私闯民宅,擒人不说,还想予罪名以正法,我倒要看看,今日这人,你是带走带不走!”
晨时雾气散去,从祠堂里走出个束木冠散长发的少女,少女身量颀长,面容孤寒,脸色苍白,迈着稳健的步伐,单手覆在身后,缓缓向院中逼来。
只是这眼角鼻孔和唇间,皆流着一丝血痕,看着好不吓人。
金樽瞧清了脸,顿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打了个寒颤。
声音刺得身旁世子爷别过了半边脸。
对月也朝他冷冷望来。
金樽吓得不轻,这人怎么还诈尸了?
“世子爷,我发誓,我方才进去时,瞧见这人没气没声,是真死得透透的。”
没气的这人已经走到院前,单手抽出那把红缨枪,横扫一众台下侍卫,李朝脱了身,泪珠流得有豌豆那么大,爬着过来紧抱住李宴的大腿。
“阿姐,阿姐快救救我。”
李宴单手绕着红缨枪,立在台下朝台上一众人抬眸看去,目光微凉。
崔家的小世子而今不过才冠之年,面相白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少年郎有通天的气度,一双眸色半含月华,已有略尽天下事的深度,委实生了副扎眼的面容。
这般行事做派,倒不愧是后世将整个魏国公府尽数握在手中,权势最为滔天的家主。
几番视线交汇之下,崔廷衍眸光清明有力,俊彦的面容却微微有些波动,平生最见不得丑东西,眼前人模样扭曲,真是开了他的眼。
没办法多看。
眸色示意身边对月去应话。
对月收了刀,瞧出台下人是个练武的行家。
“贵府少爷私拿国公府官家御赐之鱼,若是没个交代,姑娘是准备要全家都去官家面前给个交代?”
哼。
“一条私逃裹挟的乌鱼而已,国公府倒不必如此权势压人,寿安郡主就是吃了这鱼,也活不过今日卯时末,世子爷有这闲工夫来我府抓鱼,倒不如即刻去郡主床前尽孝,晚了,怕是连这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大胆!郡主福泽绵长,也容得你一个贱民闲论,世子爷,我看这女人不正常,索性一并抓了去。”金樽向世子爷提议,转头恶狠狠看向李宴。
李宴眸光幽幽看着他:“我李宴,祁连山学师八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断天下事,通学一身未卜先知的本领。方才也并非是妄断,而是真心相劝,我劝世子爷你切莫再耽搁时间。”
金樽还想再说话,李宴一句话又堵了过去。
“阁下不信?那我再断一言,我断定郎君你,明日郡主灵堂吊唁,有刺客来袭,届时,你定会被数箭扎身,射成个活靶子死刺猬,不若明日后,你再来评判我这话准也不准。”
金樽惊骇,一时,愣愣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半晌后,才想起来告状。
“世子爷,她咒我死。”
崔廷衍埋在侍从中间,挑着眸色望过去,眸光阴冷。
不多时,身后有侍卫来传话,在他耳边耳语。
崔廷衍顿时抬起了头,又朝台下望来,扫视了一圈院中布局,压下面上的晦色,视线直逼台下李宴,各种审视都聚含其中,眸色深得令人难以对视。
半晌后,声线却趋**稳,细听之下,还是能听出那道稳重声线下暗含的波动。
“既是如此,改日再来讨教姑娘的鬼谷黄学之术,回府!”
一时间,一群擅自闯府的人悉数退出,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留,就好像,晨间这帮胆大包天的人,似是从未来过。
“姨娘,姨娘!”房妈妈大喊,成姨娘受吓,径直晕了过去。
一行人都散了去,家中管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这才闪了出来。
捏着一把细汗。
“大小姐,世子爷晨时来搜府,金贵的鱼被二少爷炖了,怎么着都说不过去,就怕世子爷现下走了,过几日还是要来问责啊。”
李宴捏着拳头压着唇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压下喉咙间的淤血。
“不怕,有我在,他就不敢来闹事。”
“呃…”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令人难相信呢。
“还愣着干什么,速去将府中上下清算一番,看看是不是方才趁着事乱,有人携带了什么东西出去,若是少了一分一厘,我自要找他们魏家算账。”
“呃,姑娘打算怎么算账……”被姑娘眼里的寒意吓到,管家也不敢再推辞,“这就去,这就去。”
李宴身上的气血不通,方才在崔廷衍面前都是强撑着身体,现下急需看郎中抓药。
刚想挪动脚步,发现脚边抱紧她大腿的李朝双手紧迫得厉害,抱着她就是不撒手。
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
“阿姐别丢下我,呜呜。”
李宴狠狠一用力,一把将他踹开,他连声都没了,许是晕了。
身边小厮有眼力见,忙道:“小的这就将二少爷带回去休息。”
李宴握紧手中长枪,朝宗祠走去。
目光望向别苑远处的丛林,顿了一瞬。
那里,树影耸动。
魏国公府的世子爷大张旗鼓地来隔壁李府抓鱼,抓的又岂会是一条鱼那般简单。
李宴收回视线,当作没看见,没听着。
再入祠堂时,发现案上的一壶清酒连带着茶盏都没了。
只有几盘下酒的小菜。
堂前大将军“李宴”的牌位完好无损,没有挪动的痕迹。
李宴将红缨枪平稳放在堂前,手摸着枪身罗穗,眼里慢慢细痕流动。
好侄女,你既是被人毒死的,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你问我,我要怎么活,那我告诉你,汴京十三巷,淮安二十四将,桩桩件件,我都要留个名号,从今日起,这汴京的风水再也不会平静。
阴寒的视线从祠堂中门流出,比微光还凉。
勋贵世族,魏国公家的小世子,我倒要看看,你还要如何搅弄这一池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