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行辕书房。

时已三更，夜色已深，除了行辕外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打更人的梆子声，整个行辕寂静无声，黑夜笼罩了整个行辕，唯有都察院右都御史项忠时常办公的书房里灯火依旧。

项忠年近五十，身材魁梧，精力健旺，胸前垂着黝黑的长须，眉阔额广，双目有紫棱，开阖间闪闪如电。

他将手中有关此次整顿湖广卫所情况的公文，缓缓放在书案上，眼中有稍许的欣慰，经过他一个月来的整顿，去芜存菁，严肃军纪，此次奉命平叛的大军实力又增强了不少。

项忠振奋精神，继续拿起案桌上从京师来的公文，待细细看了一番，不由嘴角微翘，眼中一股嘲讽之色一闪而逝。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项忠之子项经踱步走了进来。

“父亲，虽说军务繁忙，但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还是不要操劳过度了，早点休息才是。”项经本打算回后院休息的，不想看见项忠的书房依旧亮着灯，心中担忧，这才过来看看。此时眼见项忠眼袋下垂，显然十分疲累了，不由苦劝道。

项忠见儿子关心的神色心中十分的熨帖，笑着说道“为父，知道了。”

项经见其父虽显疲惫，但是精神头尚好，心中稍定，见项忠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由瞥了眼项忠手中的公文，笑道“何事让父亲如此开怀？”

项忠闻言径直将手中文公递给项经，微笑道“你也看看。”

项经见状心中狐疑，连忙接过公文，快速浏览一遍后不由大喜，原来这是一份调令。

公文中指责了锦衣卫百户吴绶，身为监军，不用心本职，反而频造事端，影响平叛，是故褫夺了他的监军之职，让其速速回京。

“这条疯狗终究要滚蛋了。”项经看完公文恨恨道“自他南下以来，就暗中小动作不断，父亲若不是顾及京师中的白圭，何至于忍他至此。”

项忠闻言笑道“吴绶此人虽说有些歪才，但其人终究身份低了些，不过是白圭的马前卒罢了，之前我没有动他，是不想与白圭撕破脸，引起陛下对我能否堪平荆襄之乱的疑虑。‘’

‘’如今陛下准了我征调永顺土司的建议，又将吴绶调离，免得我受外因掣肘，如此圣恩，我等安能不尽心王事，早日平定叛乱，以安君父之心。”

项经闻言也一时振奋道“父亲如今是都察院右都御史，若此次平乱顺利，如此军功，待回朝之后，也可迁转入六部，寻个六部尚书当当了。”

项忠闻言也是期盼非常，显然此次平叛会是他仕途的一个转折点，此战功成，他也能位列中枢，参与朝政了。

“今日，孩儿倒是听到个有趣的事。”项经心情不错不由继续说道“我听闻今日永顺土司遣人送礼给那个张昭。”

项忠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好奇道“此事可是真的，这两人何时有交集的？”

项经笑道“张昭如今所住的太平客栈在襄阳城极有名，而且永顺土司遣人送礼时也没遮掩，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想来不会有假。”

项忠闻言微微颔首，但眼中的疑惑依旧不减。

项经继续说道“这事我听说后，一打听，方知道，永顺土司的小儿子，上街游玩时遇了惊马，正是被张昭所救，所以永顺土司才送礼相谢。”

项忠闻言喃喃道“这救命之恩不可谓不重了。”随即眼中便是精光一闪，大笑出声。

项经见状十分不解，便问道“父亲何故大笑？”

项忠收敛笑意，徐徐说道“土司之兵善战不徦，但是他们蛮横无理也是众所周知的，为父先前一直不好安排这些土司，如今这个机会便来了。”

项经也是聪明，闻言知雅意，脱口道“父亲是想让张昭与那土司彭显英搭档作战。”

项忠闻言颔首道“这个张昭能先平龙门寨后击退王洪，可见是个知兵的，而且郧县士兵的战力也颇为可观。”

“土司兵桀骜难治，让他们单独为一军，我不放心，可若让他与其他军队配合，我也担心，他们交恶反而贻误战机，如今这个张昭对永顺土司有恩，而土家族人素来恩怨分明，想来有此际遇，两人也能相处的好。”项忠越说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不由抚掌而笑。

项经见其父烦忧顿去，不由也笑道“如此也好。”

项忠闻言继续道“你明日去寻这两人，让他们到校场去见我，我亲自掂量一下这两位。”

项经闻言连忙点头应下，随即劝道“时间很晚了，父亲累了一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项忠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心中十分高兴，如今听了项经的话便没再推辞，将公文整理好，便与项经一同出了书房，回后院休息去了。

.........

翌日，太平客栈。

“你说项大人要见我？”正在用早饭的张昭盯着眼前的文吏吃惊道。

文吏见状赶紧解释道“是项大人家的公子吩咐小人前来传话的，张公子还是不要犹疑了，速去城西校场，项大人正等着你了。”

张昭闻言这才按下心中的疑惑，放下手中的稀饭，便朝张明远道“项大人有召，孩儿这就去了。”

张明远闻言这才从吃惊中回过神来，眼见张昭抬步欲走，忙叮嘱道“你还年少，在项大人面前需谨言慎行，不要冲撞了大人。”

张昭会意，连忙颔首，随即便随着文吏径直向校场而去。

待来到校场门前，张昭便见到一个身穿琵琶襟上衣，缠青丝头帕的男子也是姗姗来迟，两人在校场门前相遇，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各自颔首示意，便急匆匆的入了校场。

待张昭抵达时便见项忠正在调试弓弦，准备弯弓射箭。

张昭与彭显英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观看。

项忠张弓搭箭，四平架势立定，下颌垂直，身子端正，神态从容闲暇。

“嗖”的一声一箭射出，正中远处红心。

“好”

张昭见状连忙喝彩道。

一旁的彭显英见状先是错愕，随即便赶紧大声叫好，神情激动，丝毫不落张昭下风。

项忠见状失笑摆手道“人老了，这臂力远比不上年轻时了。听说张昭你是个神射手，也让老夫开开眼界。”

不待张昭回答，一旁的彭显英错愕看向身旁的少年，他虽早就听闻过此人的声名，而且这个少年还救了他儿子，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在下永顺等处军民宣慰使司宣慰使彭显英见过张公子”彭显英拱手道“我十分感谢阁下救援小儿。”

张昭闻言回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土司重礼相谢，我已经愧领了，无需再多礼了。”

一旁的项忠见两人相处融洽不由心中大定对自己的安排又多了几分信心，随即笑道“好了，你们的事情，私下再聚便是，今日就先让我见识一下张昭你的射术到底如何了得。”

张昭见项忠如此直率，也不再推迟，赶紧应声道“那我就在大人面前献丑了。”

项忠闻言满意的颔首，便示意身边的人取来弓箭递给张昭。

张昭接过弓箭，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然后弯弓如满月，接连三箭齐发，都射中红心，一时让场中一静。

项忠回过神来，抚掌笑道“今日方知神射之名实至名归呀！”

一旁的彭显英也吃惊的看着张昭，暗暗叹服于此人的箭术高超。

“知道今日我喊你们俩至此的原因吗？”项忠感叹完后，收敛神色，肃然说道。

张昭与彭显英闻言不由对视一眼，都没有回答。

项忠自顾自的说道“荆襄之地，自古流民易聚，如今分布在此的流民不下百万众，若是集为一军恐难寻敌踪，是故我准备分路征讨，而我此次喊你们至此，便是想让你们配合成为一路，相互帮助，剿灭叛贼。”

张昭闻言这才恍然，心中暗道“永顺土兵的战力不用担心，如今我又有恩于土司，想来能够配合得好。”

想到此次，张昭便不再迟疑，拱手道“大人主持平叛事宜，我愿意遵大人之意，定与永顺友军倾心合作，早日堪平动乱。”

项忠闻言大喜，随即看向彭显英。

彭显英如今对张昭观感很好，自然不会拒绝，见项忠看来，不由赶紧俯身道“谨遵大人之命。”

项忠闻言大笑道“甚好。”

随即看向张昭吩咐道“明日我会在督师行辕聚将议事，到时候你也跟随你父亲一同前来吧！”

张昭闻言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如今只是个秀才，论身份不可能参加这样的议事，如今项忠让他前去，显然是今天自己的表现让项忠十分满意。

“是”张昭赶紧俯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