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从甬道边转向便见一棵团团蒙蒙的桂花树,此刻暗香阵阵直是沁人肺腑。
而桂花树下摆放着用石块砌成的八仙桌与四个石凳,此时便有十几人在一起高谈阔论。
张昭的目光首先便看向坐在石凳上,被众星捧月的三人。
其中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容貌有几分相似,张昭猜测这两人便是“嘉鱼二李”那对李氏兄弟了。
只见两人微笑听着众人议论,却不发言论,但是周围的人说完话后总会无意识的看向这对兄弟,以观自己是否言语得当。
“看来’嘉鱼二李’果真声名在外,在这群人中颇为威望,以至于虽不言语,但无人可忽视他们俩人的态度。”张昭在心中暗想道。
随即张昭看向坐着的最后那人,此人较张昭年长几岁,正在口若悬河,每当众人的目光看向他,他的眉毛便下意识的上挑,颇显自得之色。
“那便是夏崇文了。”叶斐然顺着张昭的目光看去,随即提醒道“他先前可是对你颇有微词呀!”
张昭闻言笑了笑,便径直向石桌而去。
“诸位仁兄有礼了”张昭上前拱手一礼,笑道“先前我在甬道边听闻诸位议论乡试解元,一时兴起,便过来叨扰了,还望诸位恕我莽撞。”
众人本谈笑风生,陡然被人打断,不由纷纷皱眉不悦,待看见张昭眉若柳,身如玉树,白净的面孔上,两颗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给人一种深沉稳重之感。显然气质十分的出众,便舒缓了神情,纷纷拱手回礼。
“少东家,这位兄才仪表不凡,又是随你而来的,不知可否给我们介绍一下。”夏崇文打量了一番张昭,见是个不认识的,便向叶斐然问道。
叶斐然本就有着看好戏的心思,闻言没有立刻作答,只是笑着看向张昭。
张昭也不含糊,笑着道“鄙人不才,正是夏公子先前口中胆敢奢望解元之位的张昭。”
夏崇文闻言脸色稍变,眉毛飞快的抖动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收敛笑意道“原来张公子是来者不善呀!”
李承芳与其弟李承箕见状不由相互对视一眼,两人却没有主动言语,毕竟他们一向性子淡泊,不喜争端,便只是静静坐着不言不语。
而站立在一旁的其余人则神色各异,有些涵养好,很快收敛情绪,有些急躁的还准备出言驳斥,但见到夏崇文脸色不好,便暂时熄了心思以观形势。
张昭闻言失笑道“这世间事不辩不明,我只是不太同意夏公子的话而已。”
“那我倒是要领教一番,张公子的高论了。”夏崇文阴阳怪气道。
张昭闻言笑道“在我们郧阳有句俚语乃是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夏公子今日之前未曾认识我,不过道听途说而已,如何敢肯定此次秋闱,我中不了解元呢?”
“张公子,好志气,难道这解元你已经志在必得了吗?”夏崇文扬眉气笑道。
“有何不可呢?”张昭收敛笑意,一双明亮的星眸直视夏崇文缓缓吟诵道“太乙夜燃东壁火,天池时化北溟鱼。乾坤岁岁浮春色,环佩相将侍禁庐。”
夏崇文闻言先有鄙夷之色,待张昭吟诵至“环佩相将侍禁庐”时神情陡变。
其余众人有些反应快的也惊疑不定的看着张昭,这“禁庐”可暗喻内阁呀!
你说人家不能奢望乡试解元,可好家伙,人家的目标直达文渊阁,这是要立志入阁拜相的呀!
这格局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
张昭见夏崇文已经变了脸色,不由继续道:
“我素闻令祖夏忠靖(夏元吉谥号“忠靖)擅长治水理财,颇有实干之才,却不发宏论,如此才能辅佐太宗皇帝(明成祖那是嘉靖时改的庙号)成就永乐盛世,如今我观夏公子有复兴祖业之志,却喜高谈阔论,不及令祖远矣!望夏公子思之。”
张昭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挥袖扬长而去。
叶斐然见众人神色数变,顿觉有趣,想笑又觉得不合适,连忙咳嗦一声,掩饰住笑意,抬腿跟上张昭。
夏崇文死死盯着张昭远处的背影,他的脸色先是一阵潮红,随即便是苍白。
他湘阴夏氏已然式微,他每见如此无不痛心疾首,便喜以高论扬声名,他最恼怒的便是别人说他不及父祖,若如此何谈振兴家业。
如今可好,当这众人的面,张昭撕开了他伪装的面皮,看着周围众人渐渐怪异甚至怜悯的眼神,夏崇文怒火中烧,心中暗自悔恨,为何要去议论张昭此人,不然何至于此?
心中的怒气加上悔意直冲心头,夏崇文身体摇晃一番便跌落于地。
一时引得场中混乱不已,夏崇文昏迷前只听见周围人的叫喊声,然后被人抬起,至于这些人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关心他的身体,又有多少人在幸灾乐祸,他却无力再辨别了,只是昏睡过去。
........
“张昭此子如何?”距离夏崇文等人不远处建有一个八角亭,此时亭中有两人正并肩而立将先前张昭气昏夏崇文的全过程收于眼中。
湖广巡抚吴琛问出此言后便看着身旁这个少有神童之名的翰林清流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口齿伶俐,锋芒毕露”李东阳徐徐说道,随即转身回到亭中石凳上坐下。
吴琛闻言笑道“少年人嘛!有朝气毕竟是好事。”
吴琛说着便也回去坐好,随即继续说道“不过上次平叛之时我倒是对他多了些了解,此子年虽少,却也老成持重,那仿东晋侨民故事,设府置县安置流民之法可是出自此子之手呀!”
李东阳闻言这才微微动容,随即说道“那就难怪项忠与耿裕都对其器重有加了。”
“见如此良才璞玉,李西涯(李东阳号西崖)你就不想见一见张昭”吴琛笑道“你十八中进士,对于八股制艺当深有体会,如今乡试在即,不若稍加指点一番张昭这个后学末进。”
李东阳思忖片刻,方才笑道“如此也好,此次我随父南下祭祖,既然遇到同乡俊才,岂能吝啬口舌,你去寻他来吧!”
吴琛闻言捋须微笑,随着向一旁侍立的书童交代了几句,待书童快步离开后,吴琛与李东阳便没再言语,心思集中在石制案桌上的棋盘上,棋盘上纵横十九道,黑白二棋早已杀得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