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的功夫，江廷玉和他邻居家的喘息声平静了下来。

朱元璋懒洋洋斜坐在椅子，问躺在地的刘二哥：

“你还没回答咱的问题。”

刘二哥刚想闭口不答，却被马报国的眼神给吓到了，只好如实道：

“我，我忘记你问了什么。”

朱元璋淡淡道：

“咱问你是哪的人。”

刘二哥想了想，答道：

“我是怀庆府济源县人...”

朱元璋不满道：

“咱问你是谁的手下。”

刘二哥愣了愣：

“我不是谁的手下，他们才是我的手下。”

朱元璋已经不耐烦：

“咱问你背后的人，是谁！”

刘二哥听明白这个问题，当即装傻充愣：

“我背后..没人啊，老爷子你别吓唬我，我天生胆小，这得去皇觉寺求多少个平安结。”

朱元璋曾经打江山的时候没少见这种二流子，给马报国一个眼神。

马报国伸出手，在刘二哥身点了几点，疼得他顿时嗷嗷大叫：

“哎呦！

说，说，我说。

我堂哥是当朝六品官员，业煤司直郎刘子业！

他和我说江廷玉骗了他的钱，如果我过来讨，能给我分一半。”

朱元璋冷冷道：

“刘子业说骗了多少钱？”

刘二哥道：

“九千八百两..不对，是八千八百两，好爷爷别打了，是六千八百两，六千八百两呐！”

刘二哥发誓，这是他今天说得最真的一句话。

可朱元璋已经不再有耐心去听他的谎话。

确定了来者是谁，朱元璋眼中带着杀气，对刘二哥道：

“还不滚！

回去告诉你那个堂哥，他要再敢来我大侄子家一趟，明天你俩的狗头就会挂在城门口。”

刘二哥对马报国的身手佩服的一塌涂地，自然是信朱元璋的话，悻悻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带着手下跑开了。

朱元璋见局势已解，拍了拍衣袍，对小玉道：

“小丫头下次不要这么冲动，刀剑无眼，万一伤着自己怎么办。”

小玉被朱元璋刚才的气势吓得缩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敢抬起头，偷瞄朱元璋一眼。

这个小动作没逃开朱元璋法眼，他失了失神，仿佛见到了什么故人。

“好了，咱也要回家了，大侄子，改日再见咯。”

江廷玉在地虚弱道：

“黄，黄伯，要不再坐会，等等可能要下雨。”

朱元璋看了眼外头，万里无云，笑道：

“这天气要能下雨，你就可以去刘玄德手下做那唤东风的文诸葛了！”

说完走进黑夜中，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回过头，朝小玉喊道：

“小丫头，下次烙几张烧饼给咱吃啊。”

江廷玉没听出来朱元璋的语气有变，心想你爱信不信，诸葛亮要是有自己的知天图，别说是借东风，他都能给你借个台风。

知天图说等等是要下雨，那就肯定是要下雨的。

不过老朱走出几步应该就有轿子接应，总不能这么一个天地下的至尊，走路回家吧。

没那道理。

突然，江廷玉脑子像被雷劈了一样。

老朱怎么满嘴都是《三国演义》。

难道说...罗贯中罗老先生的著作已经问世了！

江廷玉立刻在心中靠肌肉记忆默念。

鲁迅，原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1918年五月发表现代文学史第一篇白话《狂人日记》...

呸，不对。

巴金，原名巴豆豆..

呸呸呸，读书时候瞎编的反而记得最牢。

终于，江廷玉凭借读书时候重复千变万变的扎实肌肉记忆，把罗贯中给呼唤了出来。

罗贯中，元末明初著名家，太原人，号湖海散人。

元末明初...不就是现在吗！

江廷玉内心大喜，狠狠拍了拍王和硕的肚子：

“呆子，别睡了，快起来，替我找个人！”

...

一架马车平稳行驶在宽阔的应天内府大道，马蹄声阵阵，清脆，果断，密集。

马报国在战场给朱元璋牵马，现在天下一统了就给朱元璋驾驶马车，眼睛有些贪婪地看着前方，似乎只有跟马接触得近了，他才会有久违的安全感。

周围不知道多少个暗卫护着，这些暗卫只能护马车内外两个老家伙的身体安全，却护不住他们的心。

朱元璋静静地靠着马车壁，目光无神看着窗外飘过的商户人家，脑海中思绪万千。

沉默良久，他开口道：

“老马，今天那小丫头烧的菜，你尝出什么来没。”

马报国抿了抿嘴，语气也有些低沉：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姐烧的。”

马报国口中的小姐，便是那位朱元璋心中永远的悲痛，两年前不幸离世的孝慈高皇后。

在前朝至正十二年，朱元璋跟马皇后结为夫妻。

一路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只有两人心里明白。

当初郭子兴儿子嫉妒朱元璋的才能，用谣言让郭子兴抓朱元璋进大牢，还不让他吃到东西，企图饿死朱元璋。

还是马皇后以探望之名，想要带着烧饼去送饭，路遇到有人盘查，把烧饼贴在胸前才得以过关。

一代明君没有饿死在大牢之中，而马皇后胸口也因此烫得皮通红。

两个人会吵架会拌嘴，也会浪漫，会恩爱。

登基后，在马皇后看来，过百姓日子跟过皇后日子并无区别，该节俭的地方节俭，该劝朱元璋的地方劝。

恩爱三十年，马皇后突然就丢下朱元璋，去地底寻她最喜爱的孙儿。

有些物件用习惯了，骤然消失，每个人都会怅然若失。

更何况是一个枕边说话了三十年的枕边人。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哽咽：

“咱吃第一口，还当是妹子回来了。”

“味道像，长得也像，竟然还是一个地方的人，也是缘分。”

“两年了，两年了啊，你说她得多狠心，留下咱一个孤家寡人活在这世。”

“咱这两年，夜夜都梦见妹子劝我说‘别杀了’‘别杀了’，咱哪里是想杀人，咱不杀人，人要杀我啊！”

“现在想想，当时就应该对妹子再好一些，就算是拿咱的命去跟阎王爷换呢。”

老马听到朱元璋几乎是低吼的声音，也不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冷血如他，杀伐如他，能让这么两尊杀胚流泪的人，不多。

轰！

天不知从哪聚了几片云，陡然闪过一道银龙，照得天都变亮了。

冬日有雷电，本是少见之事，恰好又逢此时此刻。

朱元璋已经哭得满脸都是泪水，见到这一幕，喃喃道：

“妹子，是你吗，是你的话...就下场雨，跟咱说说话。”

他内心隐隐带着期望，又不希望这场雨落下来。

朱元璋心想，如果雨落，江廷玉的那个小丫头，此生必给她荣华富贵，以解失爱之痛。

天越来越闷，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独有的腥味，可这雨偏偏是落不下来。

朱元璋期待的心，逐渐冷却了下来，心想小丫头命里没这般造化。

轰！

骤然间，几道银龙在云中闪过，伴随响天彻地的声音。

轰，轰，轰！

一颗雨点，正正落在了老马手中的鞭子。

老马的声音带着一些不可置信：

“公子，下雨了。”

惊雷过后，斜风细雨跟在后头，温柔地好像是两年前马皇后弥留之际抚摸朱元璋的脸一样。

朱元璋怔了怔，随之哈哈笑了起来。

他不顾还在行驶的马车，一下跳到了街，跟个小孩子一样张开双臂拥抱着天，蹦蹦跳跳地幻想是在抱马皇后。

跳了一会，朱元璋好似失去所有力气，也不顾龙仪也不顾地脏，软软躺在了地，雨水落在脸流了下来，嘶吼道：

“妹子啊！咱想你了，重八想你了你听到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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