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舟出来衙门时候,肚子已经饿了。此时已经过了饭时,所以觉着徐怀盛不大慷慨,居然没留他吃饭。
刚一出来,迎着刺眼的阳光,
已经不再尿血的刘黑子赶紧过来递上李乘舟的环首刀,并拍了拍李乘舟身上的灰尘,鞍前马后的样子,活像个经常伺候人的模样。
“别,这事儿我自个来。”
说完,看着刘黑子可怜巴巴的紧张神色,李乘舟笑着道:“去,叫上大伙,事情成了,我请你们吃面饼。”
所谓面饼便是糜子粉加温水和成面团,然后加豆沙或是芝麻烙成饼,这玩意缺乏后世诸多发酵物,
硬。
但却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美食,闻言,而且这些都是饥寒交迫的日子过来,
众人顿时露出遐往的神色。
一路走来与人会和,众人几乎都是第一次来县城,兴致颇高。
崇信本是个小城,城高七米左右,宽不过两米,如今却熙熙囔囔,有种拥堵的感觉。
原是这年头自从白水王二和府谷王嘉胤造反杀官抢大户后,陕西这块地儿没几个地主敢亲身住在城外大院,所以崇信城越加热闹。
但附带的,有钱有势人家的牛鬼蛇神,还有远道而来的各行各业加上破产成为乞丐花子的农户军户,全部躲在城中,赶也赶不走。
所以,想比之下,一路上带着七八人乡下人的李乘舟倒是像一个大户,多有人想要上前乞讨,却碍于一群人暗藏刀枪,不敢上前。
“事情成了,但还得待几天,待后日放粥,便可成事。”
寻到一个小馆子,摊主正煮着汤,烫着饼,李乘舟呼啦一下过来将手中环首刀丢在桌子上,并说着奇怪的话,吓了一大跳。
李乘舟没有带所有人进城,也进不来,主要还是三四个族人加上赵长,刘黑子,王进堂,赵大运几人。
“店家,我们不是歹人,乃是城外堡子里的正经人。莫慌,先上几个饼子些,给钱。”
“嘿,小爷一看便是好人,可不是刘五那等泼皮无赖。”
那馆子里老头眼力尖,瞧着李乘舟这群人虽然奇怪,但老实本分,便赶紧端上来几个糜子饼,李乘舟并着羊骨头汤,一口便咬掉半个,这才感叹像个人间模样。
“刘五是谁?”
“客人外边来的?”那老头好奇问道;
“城外猫儿驿驿卒,今儿来,今儿走。”
“那难怪。”老头小声道:“既如此,便不怕小哥惹上麻烦,也给客人知道评评理。瞧,那泼皮便是刘五,自家大姐儿给周主簿家的周教头做了小,向来跋扈欺负我等小商小贩。”
李乘舟闻言望去,只见一群人东摸西看,天冷穿短打,内里穿棉,吊儿郎当顺手摸了一大堆东西物件,人见人躲的,转眼便拐进了一间酒肆,吆喝喧天。
周主簿家的?
李乘舟若有所思,咕嘟咕嘟一大口汤,含糊问道:“世风日下,着实可恶!但这些泼皮仗势周家欺民,周老主簿不管的么?”
“老爷想知道周家的趣事儿?小的知道哩。”
突然随着一稚嫩的声音响起,李乘舟转头看去,便一对兄妹,十五六岁模样,可怜兮兮,有些相像。
“寻娃子,先一边去,莫要惹得客人不高兴。”老头儿一边不岔,一边做模做样稍稍驱赶着年幼的两个乞儿一边道:“崇信城谁不晓得周家霸道?几十上百年了,也没见他为小民做过主,忍着才能安生……”
“无妨的,你倒是知道不少有趣的?”李乘舟制止了老头的行为,转头看向乞儿笑道:“若真有,请你吃饼子如何?”
“老爷要管我吃饼?”年轻乞儿惊呼道;
“那是自然,但要看你说的事情有没有趣。”李乘舟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双眼带笑。
“那周老爷好小女娃,周大少爷好婆子,周家小姐屁股大,二十五六还没出嫁算不算有趣?”
“嗬,有趣。”李乘舟露出吃瓜表情道:“但只能值一个饼子,继续说别的。”
“说别的,还给饼子?”
乞儿吞了吞口水,见李乘舟点头,继续道:“老爷想听啥?”
“主簿与知县关系如何?”
“呀,是这事呀,那怕是崇信城谁不知道两位大人关系是那个什么水,什么火的?”乞儿颇为厚道,说道:“老爷问别的,这个不要饼子。”
…………
半饷,
待李乘舟身边围了十七八个乞丐,时间却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小老头也烙了八十多个饼,而来自花子们的坊间趣事也终于结束。
“诸位朋友,今日天色不早,李某也该走了,待来日,再请诸位吃饼。”
李乘舟直起身子来准备结账,众花子闻言纷纷作揖拜谢,口称大善人。
“一个饼子十文,直娘贼,以前怎么没这么贵?”
那边刘黑子等人正在算账,老头儿刚开口,王进堂便骂骂咧咧,尤为不岔。
“以前是多时?”李乘舟一顿饼子吃了大半两银子,却也不心疼。歪着头好奇问道;
王进堂抬起头来,露出思索的神色道:“好似三年还是四年前。。”
“嘿,那时节还是魏公公当家做主,九边还年年有响银发下呢!大爷,真不是小老儿乱收钱,如今城里的粮食都二两一石,且如今这城里的孝敬越发多了起来,小老儿再低也就是赔本买卖了。”
“老丈。”李乘舟笑着上前,道:“我这兄弟没别的意思,这是一两银子,剩下的你再给这些兄弟每人烙些饼。”
众人闻言,再度高呼李乘舟仁义仙君,纷纷直言要舍弃门楣投了李老财。
李乘舟笑呵呵的一一拱手,却也不知道他们原本属于何门何派,但来日再进城来,想必想要打听什么更加容易了。
然在他思绪纷飞之时,却被一声尖锐声音打破。
“嘿,孙老头,今日这怎么这般多花子?莫不是进了燃灯佛的大乘教(闻香教),做了护法?”
“啊耶,刘小哥哪里话,小老儿哪里敢?”
李乘舟诧异回头,却正好见到那叫做刘五的泼皮带着七八人走道而来,手中拿着不知从何处顺来的红枣吊儿郎当。
“不是最好,你老东西最好懂事。不然,当心拿你去见官,要知道,我们东家在北山挖矿的管事正缺个烙饼的。”
“是是是!小老儿晓得。。今日再给刘哥儿烙十个饼子?”
“呸!”孙老头低声下气,刘五一伙却冷笑连连:“狗样的东西,花子们都吃的玩意,如今还敢给小爷吃?”
说完,细长的眼睛正好打量到老头手中的银子,不由分说的一把夺过来道:“我瞧着这个不错,算你半个月的孝敬,此事便揭过去了。”
“噗通!”
孙老头闻言一跪,哭丧着道:“孝敬,孝敬,昨儿个不是给了么?”
“老货!莫不是不记打?”刘五身后泼皮闻言大怒,作势便要上前,却被王进堂一把拽住手腕,捏的生疼。
“猪猡一般的货色,怎滴这般没皮?”王进堂何等人物,驿卒中也是拔尖的人物,正是黄金年月,一身侠胆。
“哎哟,哎哟。”
此人哭爹喊娘,刘五等人面色难看,却看着李乘舟一伙人具是青壮,身后又是跟着一群花子,却以为是一伙人,是以敢怒不敢言。
“走,今日这事儿没完。”
稍后,待刘五走后,孙老头跌落在地,神情萧索,再无半分力气
。而那原本蹭吃蹭喝的两个乞儿也是哭喊着上前,嘴中居然叫着:“爷爷,爷爷!”
好家伙,居然是爷孙,这般蹭吃喝的伎俩娴熟,一看就是惯犯。
“老丈,人都给你赶走了,怎滴还这般?”王进堂见状不喜,出言问道;
“祸事了,祸事了。崇信可惹徐知县,莫惹刘五郎,几位自然不怕,却是小老儿无论如何也不敢的呀。”孙老头颤颤巍巍,搂着自家孙子,瞬间佝偻苍老十岁。
李乘舟见状,再次拿出一两银子给老头道:“那这般祸事算我等的,这腚银子你且收下。”
说完,李乘舟再次拱手四方道:“却不知有谁知道那刘五爷住哪儿?我等也好上门谢罪,好为老丈消除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