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郎没了马,光着两手搭在前面兄长的肩膀上,一行人如同一条蜈蚣一般,跟在同样下马的马汉儿后边走在蜿蜒的官道,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刘家兄弟自诩是有见识的,他们看得出来眼前的百五十绝不是自己屁股后边这些人一般的乌合之众。
纯正的海西大马,一流的骑术,精壮的身板,生疏却规矩的服从力,擦的雪亮的刀枪长矛,还多有甲胄。
对于这样一支奇怪的马军,他如何也不敢妄下结论,但绝对能算是不弱。刘二郎咋舌,对着兄长小声嘀咕道:“就这么一支精锐,虽然细节方面还有不足,然假以时日若能有上千骑,那是何等的威风呀。”
然而还没等刘大郎话音刚落,只见那南边的山梁子后边突然尘烟四起,马蹄不觉,刘碳头抬起哑然的脑袋。
果然,又是两百骑左右。
“马儿,哪里弄来的边军甲?你他娘的莫不是眼馋哥哥,却是招惹了官兵?”
马汉儿闻言一脸不诧,只见他从马背鞍鞯处拿起一个结实的牛皮水囊,仰头咕噜咕噜间斜眼看着眼前跟他同岁却满脸络腮胡子的杨光耀嘿嘿一笑:“与你一样,鱼河堡活不下去的边军,如今投了流贼,也被我逮个正着!”
“放屁,我等本来就是听闻团将招兵,一同前来投奔的,不然,就凭你能禽得住我?”杨光耀二十岁左右,本是宁夏边军,但有着和刘二郎一样的命运,但稍微不同的是,刘二郎跟的走的是亲哥杨大郎,而杨光耀跟着走的是宁夏什长,亲爹杨奇志。
“你爹跟说得没错,你就是年轻气盛不服输,需要好好打磨。”:马汉儿老气横秋,待杨光耀准备反唇相讥时鼻孔撑的老大道:“嘿,不与你说,正好,这两货交待有流贼准备攻打百姓山寨,我去寻二哥儿,他们就交给你了。”
杨光耀是汉中人,原是老家杀了人,所以被老爹带着一同跟着老乡游击牛成虎来宁夏当兵吃粮。但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知何去何从的他带着朱家皇帝已经欠他的白银六十二两五钱,合官兑通宝四万三千七百五十文的欠条后听闻李乘舟这里有粮吃,便前来投奔,没成想一个肚子河边拉屎的功夫正好遇见马汉儿巡逻,并将他当成逃兵五花大绑………
如此,经过这么一档子事情,两人年纪相仿,却始终尿不到一壶,虽然相识不长,但总是针锋相对,但此时马汉儿拍拍马屁股就走,眼前又有两位算是以前的同僚,杨光耀一时间倒也没有了说屁话的心情。
“兄弟大好男儿如何能投贼?”不知是不是很马汉儿斗嘴没占道便宜,杨光耀下马看着刘家兄弟正气凛然,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刘二郎不知是替马汉儿糟了骂,此时见杨光耀质问颇为难堪,只见他黑脸居然一红,低头辩解道:“全家老小都快饿死了,我不跟着来,莫不是要将来要大义灭亲,升官发财?”
杨光耀道德底线异常灵活,对做贼其实并不反感,此时骂也骂了,马汉儿也走了,便没有再废话,只是碍于面子装作摇头晃脑,用力拍了拍刘二郎的肩膀语重心长。
“回头是岸……”
刘二郎对眼前的二人并不服气,他落马时看着整齐有序的队列原本第一反应是边军来剿贼来了。
所以他本能的投降想要反正,然后救下自己的家眷。
但随后,便看着这群人身上的甲胄辨认出是卫所的货色后自然以为是哪个老爷家的旗兵。
现在,听着糊涂的话语,心中疑惑更甚。
边军,驿卒?
一路走来,那姓杨的汉子似乎心情不佳,少有多少话语,但并不妨碍刘二郎跌宕起伏的心情。
比如说,此时刘二郎上了山头,望见了莽牛山顶的别有洞天,这才真正对于先前的处境感到悚然。
笔直的山脊下边是陡峭的悬崖,沿途的七个崭新关卡与小型狼烟火堆注定了偷袭的不可行。
而山顶,是平整且宽阔的营地,往来不息的多是排着整齐队列的刀枪兵士,来回奔流不停的强健的河曲马。
这是个崭新营地,却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临时产物,刘二郎打死做梦也想不到,在崇信城下那般长久下的攻伐下,数十里外的山中居然还有这么一支队伍,近乎是虎视眈眈,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要干什么?”
刘二郎不敢想象当数千正经的部队突然在义军与官军交战之时悍然杀出会是何等模样。
届时,义军崇信之围,顷刻间土崩瓦解……
“不,便是明刀明枪,陕北诸多头领暗地里离心离德,也是万万不可抵挡的。”
沉默间,刘二郎看着莽牛山山顶,心中有了计较。
………
李乘舟回到牛头山时是下午,流贼打粮的事情他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如今,寻常小股贼人已经难以奈何已经团结一心的各村各堡。
而若是流贼大部袭击,自己的探子也会第一时间发出信号。
但当他听着李世平细说着一些琐事后已经是戌时,此时他方才有空吃上一口在这年岁无比奢侈的羊油浇饭,并听着胡文仲的汇报。
“牛头山如今挑选青壮民众共八千六百四十二人,其人家眷等人住所已经连绵至莽牛北面山底,其中又挑选成军青壮一千六百人,各类工匠六百三十人,我已叫人将栅栏外移。”
“又今日,平凉各县投奔团将驿卒三十人,军户八十三人,边军精锐十二人,地方豪侠三十六人。次等人皆是安排在营寨,只等将军明日将其整编。”
“粮草物质呢?”
“前番从平凉买来的万石粮食还有大半,又加上与城中乡绅所换,估计还剩下一万四千石,短时间粮草定然足够。”
“至于马骡牛驴多已经免费发放民间,如今已经过了五千之数。且百姓如今信我等远甚官府,想必应该是无人私带离去……”
李乘舟点了点头,崇信百姓如今对他唯命是从,想来是没有人私藏他的牲畜。
“对了,兵器坊如何了?”
李乘舟对此颇为期待,闻言,胡文仲却为之一叹道:“如今虽然有些铁料,但还是不多,且逃亡而来的匠人多为泥瓦木匠,铁匠等工匠却是很少。想来是官府对此事管的紧。”
乱世之中什么人最为走俏,那定然是精兵强将。而在此之下,铁匠与器匠总得占个不错的位置。
一来前者左右着将来谁是统治者,而后者是前者为何能成为精兵强将的重要保障。
李乘舟默然片刻,虽然惋惜,但就连徐怀盛当初对他都是本能防备,所以也自然而然的不能强求什么。
胡文仲一言一行规规矩矩,李乘舟只需要花费一刻钟的时间便可以将营地中的民事听个大概,不由感慨,这就是人才的好处呀!
“牛头山一切井井有条,先生与师兄皆是大才,本该是空中鸿雁,却终究是在我这里屈才了。”
胡文仲闻言连忙恭谨行礼,他虽然年轻,但极为稳重,又不似胡长中那般做过大官,说话谦虚有礼又没有半分夹枪带棒,所以李乘舟乐意在他这里主从融洽。“团将这是何话,直叫文仲羞愧。想我一家四口若无将军便是那路边野犬一般居无定所,每日担心受怕忍冻挨饿……”
“好了,好了,某晓得了,先生莫要落泪。”李乘舟很欣赏胡文仲,但有一个毛病,就是多少有些爱哭鼻子,这让他每每都有些无措起来。
“乘舟又见笑了。”胡文仲稍稍将长袖点了点眼角,方才继续说道:“每每想起自己当初落魄无依之时,乘舟的恩情,还有家妻幼女如今的安逸,北洺(胡文仲字)便情不自禁。”
“师兄真是……好男人!但今日已经辛苦,若没有其他事情,还请早些休息,不然嫂夫人就得怪我了。。”
“将军说笑了。贱内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昨日嘴上还叨唠着要做些饭食感谢乘舟活命之恩呢!”
“先生,你看,刚说好了,你又来了!!”
…………
“是你二人说能做内应,助我大破贼营?”
胡文仲走后,李乘舟见到刘家兄弟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但两兄弟深陷敌营却过得并不耐,杨光耀禀告王进堂与之交谈晓得了二人本事与身份,此时也一直与之交谈知道李乘舟方才抽出空来。
刘二郎看着十八岁的李乘舟,犹还不信此间家业是眼前之人的。太年轻了……。
“回李将军话,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贼人倒行逆施,所众离心离德。而团将恩威并重,民心所……”
“说人话!”
“贼人缺粮,内部已经食人,而将军手握强兵,虽不知为何按兵不动,却如今再不救人,不免与此间仁义做法相悖!!”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对了,听你言语,读过书?”
“家公中过秀才,但死的早。而我大说我不成器,如此耳濡目染,也只会用武。”
………
“为何助我?”
“贼首以父弟乡党要挟,不敢不从,如今有团帅许若,自然愿意全家脱离苦海。”刘二郎神色自若,说得坦然。
“观你颇为孝顺,可愿做我亲兵?”
“待将军先救我家眷,再看某得本事再说如何?”看着李乘舟居然不芥蒂自己背主,刘二郎颇为吃惊,刚想答应,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
“应允之意,明日你等便带着粮食回去,可先安定那小红狼之心,然后自行伺机而动。”
“将军信我?”
“你我相交不长,但谈不上信你,不过,李某人我也是孝顺之人,信你就等于信我自己……”
刘家兄弟闻言再不能等,纳头便拜间叩首道:
“刘承宗,刘承祖,谢将军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