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坐在床头给奶奶修剪脚趾甲。
老人的趾甲很厚,里面好像裹了一生的尘土。
这些天他推掉了谢天一切的事物,专心陪着奶奶看那些古装老剧。
他记得小时候奶奶也经常陪着她看这些剧,看着看着就会睡过去,发出平和的鼾声。
在那些焦灼的炎炎夏日里,时光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他那时候就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奶奶睡着睡着,就再也睁不开眼睛。
像爷爷那样,变成相框里毫无生气的照片。
木然的,微笑的,审视着这个世界。
奶奶说:“扬扬,带奶奶回汉东镇好不好,我想和你爷爷葬在一起。汉东镇那里现在很不干净,照理说,我不该提这么过分的要求……”
奶奶呼吸急促地捂着胸口,眼眶里满是浑浊的泪:“可我真的很怕……也许和你爷爷在一起,我就没那么怕了。”
陆扬剪完了最后一只趾甲:“奶奶不用怕,我带你回家。”
他拿出在黑市拍到的其中一只夜游面罩,小心翼翼地给奶奶戴好。
背着她下楼,背着她穿过城市,穿过沼泽,穿过断桥,穿过茫茫夜狂焦土,回到了汉东镇。
一路上敢有不开眼的夜狂生物试图扑上来,陆扬面无表情地挥动无相剑击杀。
出剑与收剑都极轻极轻,唯恐惊扰了悲伤睡着的奶奶。
陆扬看到镇里游荡的夜狂病人,停住了脚步。
这些夜狂病人因为感染时间较久,即便牵引出夜狂之力,也会立即死亡。
与其说是夜狂病人,倒不如说是夜狂生物更为准确。
他没法救他们,但也没法杀他们。
一大半都是与爷爷奶奶相熟的长辈。
他们歪着头,赤红的双眼牢牢地盯着陆扬,鼻翼抽动不止。
年轻新鲜的血肉味道令他们着迷。
陆扬轻轻地把奶奶放在柔软的草垛上。
就像小时候农忙完的奶奶,把熟睡的陆扬放下。
他取出无相,苍白色的剑气在红月之下熠熠生辉。
一只C级的夜狂猎狗狂吠不止,终于忍不住第一个扑上来。
利爪的破空声刺痛人的耳膜,速度极快。
然而,一瞬之间就被陆扬斩成了飞灰。
夜狂病人的怒吼声不绝于耳,眼看就要齐齐冲杀过来。
“都停下!”
所有的夜狂病人都停住了脚步。
来人歪着头,却笑容和善。
“你是,黄渡村的农夫老金?”
当时陆扬和凌澄又累又饿,是老金给了他们一顿饭,并且介绍他们去见村长黄大仙。
老金点点头:“老朋友,当时不死领域被破除之后我就继续在郊外游荡,继续寻找突破到上三境的机缘。”
“原来你刻意游荡在那些被感染的村落里,是为了走出夜狂状态顺利突破到上三境。这些夜狂病人,他们怎么会听你的?”
陆扬重新背起了奶奶。
老金笑了笑:“我晋入无距之后,有过一些奇遇,能模仿夜狂病人的气息命令他们。”
“原来你已经晋入了无距,我说感觉你比上次感觉清醒了许多。”
陆扬表示感谢。
“我要带我奶奶去爷爷坟前祭拜一下,先失陪了。”
老金看了一眼陆扬背后的老人,摆了摆手,示意陆扬先走。
陆扬背着奶奶穿过墓园,来到爷爷的墓前。
他取出一些简单的祭品,点燃了烛台。
奶奶此时睁开了眼,看着墓碑上爷爷的名字和照片,情绪稳定了一些。
在熟悉的人身边,对死亡的害怕淡了一些。
奶奶又从兜里拿出了那包皱巴巴的烟壳,缓缓拿出最后三根。
“来,我们祖孙仨,一人一根。”
陆扬在烛台上点燃烟,递给奶奶。
将另一根插在爷爷墓前。
奶奶浅浅地吸了一口。
“待会儿……我过去了,你就直接把我埋在这个墓穴下面就行了。”
陆扬沉默。
“你不用难过,人都有这么一天,其实我在墓穴南边,就是那儿,埋了一把铁锹。本来想着年纪大了,知道自己不行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埋进去。现在有你在旁边,我就可以偷懒了。”
“最后这些天,住在江阳体验了一把城里人的生活,我很知足了,没什么遗憾的。你很有出息,你爷爷要是看到,脸都要笑歪来。”
“可惜啊,我、我没能看到你讨老婆,真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弱。
陆扬忍着眼泪,慌忙打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地划开给奶奶看。
奶奶虚弱地啧了两声:“怎、怎么有三个女孩子啊,花心可是不行的……要像你爷爷一样,专情。”
一只萤火虫飞过,在奶**顶盘旋。
她的眼皮逐渐沉重:“最、最后一件事,我们老陆家的人,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像我那天晚上跟你说的,别人想要你的命,你怎么还手都不过分。刚……刚那个老头不是好人,你,你要小心……”
说完,奶奶松了最后一口气,离开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然还在想着陆扬的事情。
盘旋不休的萤火虫缓缓飞走,似乎带走了奶奶的魂魄。
天空开始飘雨。
陆扬抱着奶奶越来越凉的身体哭了很久。
奶奶说,陆扬刚出生的时候就哭得很伤心,是很伤心的那种闷闷的哭,没有哇哇大哭。
好像知道自己会过得很苦,好像知道自己会失去父母。
雨势渐歇,陆扬按照奶奶的吩咐,用旁边的铁锹,把她和爷爷葬在了一起。
做完了这一切,陆扬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告别。
踏实勇敢地走完接下来的路,才是奶奶最愿意看到的。
刚走出墓园,陆扬就看到早早抱臂守在这里的老金。
昏黄的天空下,红月里,老金的脸上泛着油腻的光。
老金的脖子直了一小半,满脸诚恳地笑了笑:“去我那儿坐坐,陪你喝两杯?这种时候一个人憋着可不好。”
陆扬想到奶奶说过的话,不愿跟他敷衍。
老金面色一变:“你这小子怎么突然变机警了?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交出你手里那把剑,我放你走。”
“不交会怎么样?”
“你猜会怎么样?”
“就不猜,你说?”
“妈的,你以为这是调情呢!”
老金被激怒了,一口黄牙紧紧咬住。
陆扬伸出手,手里握着光秃秃的剑柄。
“来,拿走它,它叫无相剑,是星主顾廷伟曾经的佩剑。我敢给,你敢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