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不哥,帖木儿汗国别失八里土绵麻速忽之子!”
阿里不哥认真介绍自己的身份,希望能够引起对方的重视,在谈判中争得一些筹码。
在帖木儿汗国,土绵不仅仅是万户官阶,更是一方诸侯。
别失八里比黑羊国、白羊国的势力范围还要大,名义上是帖木儿汗国的一个行省,实际上更像是部落联盟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认为是一个依附于帖木儿汗国的独立政权。
这也正是麻速忽开启谈判的筹码,我可以依附帖木儿,也可以依附大明,只看谁给的更多!
陈懋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面色冷澹,道:“老夫姓陈,名懋,大明濬国公,奉圣旨镇守哈密卫,世袭罔替。”
经过翻译转达后,阿里不哥右手掌按在左胸,低头行礼,以表示意。
“请问,大明皇太子殿下是不是已经到了哈密,为何不亲自来谈判,如此方显诚意。”
陈懋直言道:“太子殿下确实在哈密,只不过,你想见太子,还不够资格。”
这番话说的毫不客气,阿里不哥却不急不恼,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既然来谈判,肯定要事先做些功课。
以自己的身份,陈懋亲自前来谈判已经很给面子了,见不见大明皇太子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印证一番,大明是不是真的要出兵。
因为大明的态度将直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选择,是战是和,可千万不能搞错了。
“濬国公阁下,我们开始进入正题吧!”
看到对方如此直接,陈懋也不客气,道:“说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阿里不哥说道:“帖木儿汗国与大明从未发生大规模冲突,今日如此兴师动众,甚至皇太子亲征,这是为何?”
陈懋听完,直接被气得笑了,道:“皇太子亲征,自然是因为我们的皇上被尔等大军围困,我看你年纪轻轻,怎的比老夫还要湖涂?”
阿里不哥辩解道:“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在发动战争,不断挑战我帖木儿汗国的底线,就从德黑兰说起,那里本是我国领地,却被你们的皇帝强行占领,这一切的开端都是你们挑起的!”
“德黑兰是你们的领地?”
陈懋不禁好笑,道:“你叫他一声,看看他答应吗?”
“濬国公阁下,您这就不讲理了!”
“老夫若是不讲理,早就把你轰出去了,怎会对你如此客气?”
阿里不哥只得解释道:“德黑兰的名字来源于波斯语的剌加,足以说明在很久之前,这里就是波斯王朝的一部分。”
陈懋摆摆手,道:“且不说以上这些话是否有根据,就算德黑兰以前属于波斯国,与你们帖木儿汗国有什么关系?”
阿里不哥闻言,先是一怔,然后说道:“伟大的中亚征服者帖木儿大帝用三十年的时间东征北战,建立了庞大的汗国,囊括波斯全境,从归属权来讲,古波斯王朝的领地全都属于汗国。”
“你这是什么道理?”
陈懋感觉这个年轻人似乎脑子有些不灵光,便说道:“你们帖木儿汗国和波斯王朝并没有任何传承关系,而且,古波斯在两千年前就已经灭亡,留下来的只有波斯人和波斯语。”
“两千年来,时代变迁,那片土地上曾出现过很多王朝,安息王朝,萨珊王朝,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你们的帖木儿汗国也是如此,不要把自己想象成天选之人。”
“刚才你说,所有的领地都是你们靠武力攻打下来,可是,德黑兰并没有在你们的实际控制之下,凭什么要归你们管辖?”
阿里不哥自觉理亏,便说道:“至少从地缘上来看,德黑兰所处的位置更接近帖木儿汗国,理应由汗国来管辖更为合适。”
陈懋澹澹道:“从地缘上来看,帖木儿汗国也很靠近大明!”
阿里不哥后背一阵冷汗,许久之后,说道:“濬国公阁下,是不是没得谈了?”
“你想谈,老夫可以陪你,但是,老夫劝你一句,不要浪费时间!”
“那好吧,说一说大明的诉求。”
陈懋突然问道:“你今日前来,是代表帖木儿汗国,还是代表别失八里?”
阿里不哥皱起眉头,问道:“别失八里属于帖木儿汗国的一部分,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
陈懋摇摇头,然后说道:“如果你代表的是帖木儿汗国,老夫只有一句话,要么现在投降,要么,战场上见!”
阿里不哥心念一动,问道:“如果我代表的是别失八里,又该怎讲?”
陈懋说道:“我大明乃天朝上国,恩泽四方,从来不会和周边的番邦小国为敌,而且,还会给予各种赏赐,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阿里不哥心中暗道,那些和你为何的番邦小国已经没了,全都归入大明版图,自然不会与你为敌。
“请濬国公阁下说的更明白些。”
陈懋点点头,继续道:“如果我大明重开丝绸之路,打通东西方的贸易路线,你可知对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别失八里占据半个西域,到时候商路一开,你说意味着什么?”
阿里不哥突然低下头,陷入沉思。
别失八里和其他草原部落一样,都是以农业和畜牧业为生,因为气候比较恶劣,水草贫瘠,当地百姓都很穷,穷的连油水都没有。
如果大明重开丝绸之路,到时候,这条商路将横贯别失八里。
商路意味着什么?
钱啊!
贸易,通商,就是钱!
在此之前,他做的最好的准备,就是大明以金银许诺,招降父子二人。
金银谁都喜欢,但是,有命赚总要有命花才行。
作为别失八里的首领,搞钱不是问题,就算百姓没钱,也可以去周围部落抢掠,或者伸手找大汗去要。
因此,如果大明的许诺仅仅是金银,并不会有太多诱惑力。
除了金银,便只有权力了。
可是,两军阵前,谁知道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的?
就算现在给了许诺,到时候卸人家磨杀驴,你有什么办法?
在这次谈判之前,麻速忽父子二人商议了许久。
他们试想过明军一切可能给出的答复,然后认真研究,哪些话可信,哪些话不可信,什么样的局面该如何应对,全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在谈判桌上,阿里不哥也是按照父亲的交代来行事,可是,事情突然就超出了预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许诺金银,也没有许诺官职,甚至连一句好话都没说。
唯有一句重开商路,所有的一切立刻就变得不一样。
试想一下,如果事情真如对方所言,丝绸之路重新贯通东西方,将会给别失八里带来怎样的变化?
还种什么地,放什么牧,坐在家里数钱就好了!
许久之后,阿里不哥抬起头,说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我需要回去和父亲商议过后,再作答复。”
陈懋伸出三根手指,澹澹说道:“三天时间。”
“什么?”
“你们有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三天之后没有答复,只有战场上见了。”
阿里不哥神色大变,道:“三天太少了,一个月,怎样?”
“就三天,没得商量。”
“半个月?”
“三天!”
“十天?”
“三天!”
“五天,五天总行了吧?我从这里回去也要两天的路程,三天根本不够!”
阿里不哥神色非常焦急,因为他的内心深处是不希望开战的。
虽然大明这边只是空口承诺,但是,实在太诱人了。
大明能给的,阿布赛扎一辈子也给不了。
陈懋说道:“这段路程乘快马一天一夜就可以,给你一天时间商议,再用一天一夜返回此处,足够了。”
“昼夜兼程太赶了,能不能……”
“大战在即,生死攸关,你还想着睡个好觉?”
阿里不哥只好说道:“事情太大,关系到别失八里数十万百姓的未来,我担心父亲也拿不定主意,还请宽限两天时间。”
陈懋拉下脸,道:“大丈夫当断则断,要么归降,要么就打一场,有什么好犹豫的?”
阿里不哥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一咬牙,道:“三天就三天,等我回来!”
陈懋这才说道:“男子汉就该如此,老夫等着你!”
阿里不哥郑重行礼,然后带人匆匆离去。
陈懋则回到太子身边复命,将谈判的流程详细讲述一番。
朱见深睁着两只小眼睛,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陈懋回道:“请太子殿下放心,三日之内,必有答复。”
朱见深看向于谦,问道:“于尚书,我们是不是……不打仗了?”
于谦上前道:“打还是要打的,但不是现在。”
“为何呢?”
于谦看了看陈懋,继续说道:“濬国公已经和对方说的很清楚了,合作则双赢,麻速忽不是傻子,自然会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陈懋说道:“对方权衡利弊,定会答应归降。”
“只告诉他们,我大明要重开商路,就可以了?不需要许诺一些金银,或是官职吗?”
朱见深毕竟只有十岁,而且,平日里最大的兴趣爱好是搞发明,对于这其中的门道并不清楚。
陈懋说道:“一切谈判的前提都是强大的实力,殿下亲率大军开拔,别失八里那些兵力根本挡不住,对方来谈判,也是想最大限度争取一些利益,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开商路更为诱惑呢?”
朱见深似懂非懂地说道:“接下来怎么办呢?是不是继续和帖木儿汗谈判?”
陈懋说道:“帖木儿汗没得谈,只能打。”
“这又是为何?”
于谦上前解释道:“这帖木儿汗就相当于我大明的皇帝,麻速忽只是镇守一方的王公贵族,就好比是濬国公,如果有外敌入侵,濬国公就算投降,依然可以守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可是,皇帝不能投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陈懋急了,怒道:“于谦,你说什么呢?”
“濬国公莫急,我就打个比方……”
“怎的不拿你自己打比方?”
“我又不是镇守一方的公爵,拿我自己打比方不合适啊!”
“老夫就合适了?”
“濬国公息怒,气大伤身!”
于谦只得笑脸赔罪,然后说道:“太子殿下,臣的意思是,无论何时,我们为人臣者的都有退路,但是,皇上没有退路,太子殿下没有退路,正因如此,为人君者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每一次大事,每一场战争,都要谨慎对待,提前做好万全的打算,切记不可轻敌!”
朱见深挠了挠头,道:“于尚书这番话有些深奥,我先记下,日后慢慢领会。”
于谦暗暗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平日里都是跟科学院的人厮混,虽说科技可以兴国,但是,君臣之道却荒废了。
如果真的有一天,大明被外敌入侵,兵临城下,贝琳或者童轩之流肯定不会教授这些道理,而是对太子说,我给你造机关枪,你拿去突突就好了。
时代真的变了!
可是,无论时代如何变,为君者都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肩上的责任。
如今的大明早已今非昔比,拿下奥斯曼,再贯通整个西域的话,版图几乎囊括半个世界。
帝国版图一再扩张,各种问题就要随之而来。
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像宣德时期的交趾,一乱再乱,最后只能放弃。
皇上文韬武略,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太子殿下似乎对治国不是很感兴趣,这就让人难办……
朱见深想了想,又说道:“濬国公,于尚书,现在该怎么办?”
陈懋说道:“大军集结,准备开拔!”
朱见深问道:“不是说……对方会妥协吗?”
陈懋回道:“殿下且要记得,这天底下没有万全之事,方才于尚书说过,提前做好准备,做好各种预防之策,方能百战不殆。”
朱见深点点头,道:“两位卿家的话我记住了,我们何时能见到父皇?”
于谦和陈懋对视一眼,然后说道:“最多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