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雅只知道自己刚才是看到了一些东西,但她并不记得那些都是什么。
这得归功于赛克勒的幻术。
不过有意思的是,即便是赛克勒的幻术,也没有能在艾雅看到那些“现实”的情况之后将她的记忆完全抹去。
照理说,这种自己的幻术施展之后竟然没有完全抹去印记的情况出现,赛克勒应该感到担忧,毕竟这证明他的幻术在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失去了应有的强力作用。可赛克勒的反应恰恰相反,他为此感到莫大的欣慰。
“只有她记下我的名字,这强大的幻术才来得有意义。”赛克勒背朝艾雅笑个不停。
他们当天就在山上过夜,赛克勒四处捡来一些枯树枝,将火烧旺,又耗费老大功夫猎了一只兔子。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烤着兔子,一边说,“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我们继续向南行进。”
“你要带我去哪儿?”艾雅已经认识到,如果赛克勒不肯解开绳子,她就没法逃走的事实,所以现在也只能乖乖地跟着赛克勒。如果有机会的话,艾雅保证,一定会杀了这个让人厌恶的旅行者。
“放心,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是不会解开你身上的束缚的。”赛克勒将半只兔子递给艾雅,看着艾雅吃东西的神态,他又发出那种诡异的笑声。
“你知道吗,即便是在神的宴会上,我们也吃兔子。”
“将我绑到这里来,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些什么神明的事吧?”艾雅即便在吃东西也觉得很气愤。
“这只是一方面。”赛克勒大笑,“我救了你,小姑娘,像我这样的好人,你就不应该用这样的恶劣态度对待。当然,我可不仅仅是将你带出那小小一片平原这么简单,我会教你许多你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些对你来说都是新奇玩意儿,但也都是致命的,你明白吗?致命的东西。”
“像是你疯狂生长的胡子和头发那样致命吗,这些东西像是一群毒蛇。”
“这些曾经可都是由我美丽的侍女们打点的,现在她们都不在了,谁还敢奢求它们像从前一样好看?”赛克勒佝偻着身子,“现在就算你继续生气,也没有用,你接下来会与我一起前往南方,那里是一片净土,净土你知道吗?没有任何人类存在的地方。那里金碧辉煌,每个清晨,太阳神与月神都会靠棋局来决定去留——但谁都知道的是,这两个家伙深爱着对方,所以在傍晚,太阳神总会输给月神,而在清晨,月神总会输给太阳神。”
“听起来很无趣。”艾雅摇摇头。
“是吗,看来我们应该会有许多看法相同的地方。”赛克勒指着天上,“作为先诞生的两位主神,他们有着身为至高的骄傲。可是这份骄傲恰恰是要命的地方。”
艾雅偏过头去,“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位领主的守卫,他生得十分强壮,像雄狮一样健壮。但他最后却死在了矮小孱弱的敌人手上,就是因为他无用的骄傲。”
“哈——你要知道,神明的骄傲与凡人可不一样,你应该更多的了解神明的行事方式,而不要拘泥于你的凡人道理。”赛克勒显得相当气愤。只是将对话当作平常人之间讲故事,而没有当作赛克勒向她传授道理的艾雅却显得并不上心。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生气,你不也是一个凡人吗?因为你所捏造的神明而气愤?”艾雅当即质问道。
“不不不,我并非凡人,我并非凡人!”赛克勒大叫着跑出去老远,一直消失在夜色当中,过一会儿又跑回来,坐在火堆旁呆愣半晌之后,开始在自己脸上身上狠狠抓挠,即便破皮出血,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艾雅看在眼里,除了深深的疑惑,并没有半点同情。在她看来,赛克勒只不过是一个疯子,算不上什么可怜人。
第二天太阳升起,二人继续向南行进。按照之前赛克勒的说法,这样的日月更替不过是太阳神与月神之间游戏的胜负而已。那如果总是一方胜利,或者谁胜谁负变得无序,这世间的一切不都要变得乱套了?
“一切美好的,纯真的,善良的,都出自神明。”赛克勒走在前面,虽然身形佝偻,整个人也看起来有气无力,但实际上他走得并不慢。而艾雅身体健壮,赛克勒又一直保证她每顿都能吃到东西,所以要跟上赛克勒的脚步并不难。
只是让艾雅感到厌烦的是,赛克勒一直在胡言乱语。
“与其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倒不如你告诉我究竟要带我去哪儿。”艾雅很聪明,与其说聪明,倒不如说他比那些出身卑贱却自命不凡的同龄男孩要更擅长思考。
“不,你现在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知道,你所居住的地方,只是中土世界的一小片,而我们现在要前往的地方,是南方的沼泽地。你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行了。”赛克勒这样说。
除了状若癫狂和疯话不断,艾雅有时候还能看到赛克勒突然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就好像下一刻就会死去。可当这样骇人的突发状况结束之后,他又会当作无事发生过一样,领着艾雅继续向前走。
渴了,就在小溪边喝水,饿了,就生火打猎,累了,就躺下休息。艾雅不知道应该称这样的旅程为什么,但是在这样的旅程当中,她心中的许多想法确实在发生变化。
“如果你不知道这段旅途应该被称为为什么的话,不妨借用我的说法,将其称之为洗礼。”赛克勒有一天对正在沉思当中的艾雅这样说。
艾雅接受了赛克勒的说法。
接下来的旅程,他们从山脉出发,自雄峰之巅到峡谷溪涧,又从峡谷溪涧走入深山丛林。这期间,无论赛克勒如何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总能找到他应该带着艾雅走的路。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见凶兽猛禽,也没有任何恶劣天气的侵扰。
在没有阻挠的同时,艾雅也因此看到许多。
但让她上心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绚烂,而是这万千生命,是如何秩序井然。
“你说秩序之神鲁斯创造了这一切,并化为规则,与这世界上的万物一同存在,是吗?”艾雅这样问。
“如果你与我继续走下去,你会看到的——鲁斯存在的证据,你也会看到鲁斯不存在的证据。”赛克勒认为,有些事就不是现在的艾雅能够明白的,必须在经历足够多之后,艾雅才能真正明白他曾经说过的话。
这往往是让人感到惋惜的一点——智者的谏言说在前头,可当时并不可能有很多人能够明白。而当所有人都明白智者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后,已经太晚了。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你不会明白得太晚。”赛克勒不愿解释,艾雅也不想追问。
就这样,在经过半个月行程之后,二人彻底离开整个中土世界的范围,进入大沙漠。
“接下来的一段路会很难走。”赛克勒给艾雅一件披风,并嘱咐艾雅一定要戴好兜帽。
没有见过沙漠的艾雅只在吟游诗人的诗歌当中听过这个地方,他听到的最多的,与沙漠相关的词,是死亡。诗人们所描述的沙漠是死亡所统领的地带。这里没有任何植物。遍布黄沙的大地不允许水在白天以任何形态出现。而到了夜晚,又会像大雪天一样寒冷。
但赛克勒所说的难走,并不是指这些沙漠中的自带因素。
即便沙漠与丛林的分界线看起来并不分明,但是对于赛克勒来说,两边的危险程度却是大有区别。
“我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踪迹,我们不应该向前走了。如果你打算带着我一起死在这种鬼地方,倒不如在这里就杀了我。”艾雅伸出自己被绳索绑缚在一起的双手,“如果你想要掐死我,那也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方式。”
“我不会让你死的,可这既然是洗礼,就不会容易。”赛克勒扯了扯手上牵着的绳索,绳索那一头是艾雅。“走吧。”
二人自丛林跨入沙漠,只用了一步。
这一步,却显得如此遥远,遥远到将艾雅的命运直接同那个中土世界边缘的小村庄完全错开。
“当我们踏上这片沙漠的一瞬间,就意味着有很多东西已经盯上了我们。”赛克勒说的没错。
在他们进入沙漠的一瞬间,生活在沙漠中的蛮族人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那会是很新鲜的肉食,我喜欢这样的。”身材高大健硕,足有一般人类三倍大小的蛮族斥候躲在沙丘后面,俯下身去观察那两团行走的鲜肉。
身边并不比他矮小多少的另一名斥候流出口水的同时攥紧了手里的斧子。
那井口大小的石斧斧头只要击中,将艾雅同赛克勒一齐撕烂都不是什么问题。
“马上你就会迎来洗礼之中的第一个问题。”赛克勒缓步向前走,踩着烫脚的沙子也没让他的动作快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