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心里一嘀咕，这老人家眼神不太好，问自己干嘛？张一穹才是负责人啊。

邓老先生看着陈白，表情极为和善。

陈白干笑一声，转头看着张一穹。

张一穹用和馆长差不多轻的声音回道，“看过，问题不大。”

“那这展览继续下去还安全吗？”邓馆长看了看长长的队伍，这会儿队伍里的人倒是都安静下来了。

刚刚那对小情侣，女的捏了男的一把，“叫你刚刚乱吼，人家和馆长是认识的嘛！就你喜欢叫。”

男的脸涨红了，不过自觉理亏没再说什么。

邓馆长扫过人群，笑了笑，“难得这么多人来，我也不希望大家排了这么久的队，还失望而归。可是我得对孩子们的人身安全负责。”

张一穹点点头，“邓馆长，现在是一天太阳最盛的时候，真要有什么，你看队伍里那些人火头都排队排旺了，没什么好担心。不过到了晚上，最好别让其他人进来。”

说到火头旺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刚刚女朋友都拉不住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男人的脸更红了一点，扭了脖子往旁边看，标准的顾左右而言他。

陈白看张一穹一本正经的解释，有点头大，“邓馆长就是不放心你这么个年轻人来办事儿好吗？别解释了，撤吧。”说完拖着张一穹就要走，一边嘀咕着，“大哥，你除了对我和蟑螂动不动惊声尖叫，怎么对着大家都那么温柔似水的呢？”

本来指望这家伙扮演一下世外高人，没准能发展一下副业赚点钱，问题是——

“张一穹，你说话也太特么实在了——什么叫火头排队排旺了啊……起码来点专业术语吧？咱们能不能讲究点？”

老人看了眼陈白，笑着邀请两人，“要不咱们上楼喝杯茶聊聊？还得谈谈薪酬的问题。”

陈白和张一穹跟着老人开门进了宅子大门，径直上了二楼，来到走廊内的书房里。

香樟书柜、红木沙发全都被保养过，但似乎已经不成套了。即使翻新过，这房子里还能看得出曾经被掠夺侵犯的痕迹。

邓老不无可惜地感叹了一声，亲自倒了三杯茶来。

“出国很多年，以为自己喝惯了咖啡，可是回国才发现，还是咱们的茶叶好。这是我故乡恩施的苦荞茶，你们尝尝，特别香，有股麦子味，还很有营养。”老人西装笔挺，充满了教科书式的海归华侨风度。

老人也是才回国内来，刚敲定了展览的事情之后，遇到突发事件，就遇到了陈白和张一穹。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陈白的期待和信赖感。

苦荞茶并不苦，第一口有些喝不惯，但的确是能从金黄的茶汤里逐渐品出一点麦香。然而陈白看着长得像鱼食一样的苦荞茶泡在茶壶里，总觉得有种食欲不振的感觉。

张一穹似乎是很喜欢喝茶，一言不发，细细品茶。

老人的目光大部分时候一直盯着陈白，这让陈白有点奇怪，“邓老先生，您是在哪儿见过我吗？我感觉您好像一直在看我。”

张一穹这才从苦荞茶的独特风味里回过那么几秒的神，和陈白一起看着邓老。

邓老从怀里掏出钱包，翻出一张老照片，和颜悦色递给了陈白，“我刚刚在路上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只不过我一直想，是自己看错了，现在近看，居然自己记忆力还不错。”

黑白照片有年岁了，画面里是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左边的青年看着青涩拘谨，穿着呢子大衣，看上去有几分书卷气。

右边的青年揽着左边青年的肩膀，一副大哥罩小弟的气派，朝着镜头一脸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一时间，整个书房里静谧无声。

左边的青年就是当年的邓老，一经提醒，确实能依稀从五官轮廓推断出一二；但右边的青年，去除那种痞贱的气质，再猥琐一点，活脱脱与陈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白看着照片里的和自己相貌如出一辙的青年，陷入了沉思。

陈白和李子豪之所以相处愉快，除了两个人从三观到生活习惯都相似，因此合得来，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们的家庭有几分相似：李子豪是他妈一手拉扯大的，而陈白是他爹一个人带大的。

虽说这年头单亲家庭的孩子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多少，个中艰辛还是只有同类才能体会的。

陈白一次也没见过自己的娘，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到他十岁之前，家里一直就是真·家徒四壁的情况，外加一个常年加班的，脾气很好，随着陈白一年年长大迎来中年发福，语言表达能力开始令人堪忧的老爹。

想起自己老爹那句名言“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陈白就忍不住一脸黑线。不过，这会看了照片，陈白想起来，自己现在和老爹年轻的时候长得是一毛一样。

那这个年轻人，按时间推算，怕不是自己的……爷爷？

邓老收起了照片，小心翼翼放回了钱包里，“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叫陈澈，对于这鬼鬼神神的，很有办法。我想，你们一定有某种关系。”

陈白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点点头，“这是我……”

张一穹又喝了一口苦荞茶，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赞叹了一口，“这茶，真是很正宗。”他的声音有一种磁性，打断了陈白的话。

邓老看着张一穹，又看看陈白，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尴尬，随后又笑得和蔼可亲起来，“这茶要是小朋友喜欢，我送你点儿。那这宅子里的事情……”

“我们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过来。”张一穹起身。

邓老也跟着起身，“那正好，我下午也有事，要去郊区的万安园扫墓，准备的事情就拜托两位小朋友了，咱们晚上见吧。”

低头一看，陈白的杯子里留了大半杯的茶，邓老笑笑，“不爱喝苦荞茶？”

陈白很老实点点头，“其实这味道还好，但是我怎么看都觉得壶里泡的……都像鱼食。嘿嘿嘿，我不懂茶……您老别生气。”

邓老确实没生气，哈哈笑了两声，“当年陈澈陈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俩，真的挺像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看了张一穹一眼，“那就拜托两位了。”

张一穹和陈白也没有耽搁，两个人离开邓家宅，迅速上了那辆加长林肯，陈白这才问张一穹，“你刚才为啥打断我？”

张一穹若有所思，随后轻声道，“我不太信任他，刚才他撒了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