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龙走进洞穴的时候,迎接它的只有一片黑暗和寂静。
那才是它应该习惯的东西。
它走到熟悉的位置,趴了下来。这里不会再有某个多嘴的家伙,即使它没有任何回应也会说个不停,不会再有小小的火堆边那个瘦弱的女人,一头乱发,羞怯而紧张,总是炖着难喝的肉汤,在婴儿放声哭泣的时候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柔声安慰,连看都不敢看它一眼。
闭上眼睛的时候,冰龙隐约还能够听到那响亮的啼哭声现在,似乎连那个都让它有些怀念。周围实在太过安静,静得令人发狂。
但冰龙没有动弹,它得习惯这个。
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回到这里。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收起双翼滑了进来。
它得飞上很远很远的距离才能回到那座孤岛,所以应该先睡上一觉它只能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将头藏在了翅膀下面。
对不起……
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哭泣着道歉,可它不愿去想那是谁,又是为谁而发。
斯科特只听见了阿坎离开时的脚步声,但他能感觉到凯勒布瑞恩站在了他的面前。
曾经打算用来对付伊斯的链子现在牢牢地困在他自己身上。斯科特知道,他纯粹是自作自受。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凯勒布瑞恩制服了他,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再一次,他让自己的意识消失在怒火之中。即使是治疗而不是攻击法术,过度使用力量也依然能让他失控。他很清楚那个男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却还是绝望地想要救回他只要他不死,哪怕伊斯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冰龙,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他毕竟不是神,更何况神明都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让死者复生的奇迹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能记得他做了什么,那让他满心愧疚不包括给德尔玛的那一拳,那个不听任何解释。一心想要杀掉伊斯的野蛮人活该被揍。
但他甚至想对凯勒布瑞恩动手……现在想起来简直毛骨悚然。
“还想连我都烧了吗?”半精灵冷冷地问。
斯科特垂头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沮丧地摇摇头。
半精灵伸手扯掉了斯科特身上细细的铁链,就像它原本就只是随随便便地搭在那儿而已。
“白痴。”他骂道。
斯科特没敢反驳。
“有多糟?”沉默了片刻他才问道,声音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而干涩难听。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有多糟?”半精灵毫不客气地用手杖戳戳他的胸口。“下一次你发疯的时候我可不一定还能在这里阻止你,你想变成比伊斯更受欢迎的追杀对象吗?真是一对好兄弟。”
斯科特缩了一下,没有吭声。
“劳根一点也没说错,有时候你简直像驴一样又倔又蠢,还自以为聪明又伟大。”
那一针见血的评价让斯科特把头垂得更低,但依然一声不吭。
“当初就不该把那个孩子交给你。让他跟着尼亚都会好得多,至少不会这么别扭。”
这次斯科特终于抬起头,恼怒地瞪着半精灵:“他十岁之前一点也不别扭!”
“你想说这是艾伦的错?我很愿意代你转告。”
斯科特又把头低下去了。但之前那沉重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掉进地狱的气息也轻松了一些,让他至少能够呼吸。
凯勒布瑞恩终于盘腿坐在了他面前的毯子上。
“不算太糟。”他现在才回答斯科特最初的问题,“那个所谓的联盟原本就不可能成功。达顿自己也知道。最糟的是大部分人都相信你也是条龙,你所有的举动都别有用心”
“我不在乎这个。”斯科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没有伊斯的消息吗?”
半精灵没说话,但他阴森的目光让斯科特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正襟危坐。
半精灵这才冷冷地继续:“如果你曾经想要让人类和野蛮人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糟。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而达顿如果再继续袒护你,很可能会被其他部落,甚至被他自己的部落所孤立。认识你算他倒霉。”
最后这句话让斯科特无言以对。他的确辜负了达顿对他的信任。
“……但这些麻烦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凯勒布瑞恩淡淡地说。
斯科特并不怎么惊讶地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扩散开来:“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
冰龙懒洋洋地乘着气流,沿着巨人之脊向北飞去。
即使睡了长长的一觉,它也还是无精打采。好有几次它都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偏离了方向,似乎想要飞回营地。
每一次它都只是默默地把自己拉回来。更加地无精打采。
它知道这样相当不负责任它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然后就拍拍翅膀飞走了,让斯科特和埃德他们为它收拾残局。
但即使回去,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它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它又不可能真的以死谢罪。而且老实说,它也一点儿都不想因为弄死杀了玛蒂尔达的野蛮人而死。
“伊斯!”
耳边突然传来的清晰的声音让冰龙吓了一跳。猛地向下坠了一段才又摇摇晃晃地拉起来。
它偶尔也会有些幻听,隐隐约约地觉得像是有人在叫它,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清楚得就像有人对着它的耳朵在喊。
“伊斯!你能听见吗?”
“……斯科特?”又一声呼唤让冰龙疑惑地叫出声,它能听得出那个声音。而且那绝对不是幻听。
它开始左右张望,又觉得自己是在犯傻,除非斯科特真的也是一条龙,否则他不可能出现在这云层之上的高空。
而且斯科特显然听不见它的声音。
它听见斯科特叹了一口气它居然能听见他在叹气!然后说道:“伊斯,你得回来,我们需要你。”
“不,你们不需要。”既然斯科特听不到。冰龙干脆说给自己听。
“我在上次我们从地下传送出来的地方等你,伊斯……别这么轻易放弃。你知道我们不会,不管你”
那声音突然消失,让冰龙忍不住叫了一声“斯科特?”
它当然没有得到回答。
它并没有往回飞。耳边除了风声之外也再没有别的声音。让它怀疑之前那个真的只是幻觉。
但那显然不是。那个神神秘秘的半精灵一定在它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即使它逃到孤岛上他也能知道它在哪儿,然后那些不死心的家伙就会追上来……
它不觉得斯科特真的需要它,它更在意的是那突然断掉的声音斯科特等它的地方并不安全。
冰龙懊恼地低吼一声,唾弃着自己从来就坚定不起来的决心,转身飞了回去。
图姆打量着眼前身材细弱,像是还没有开始发育的少年。他知道莉迪亚的学徒都很年轻但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年轻的,他显然都还没有成年。
少年十分安静,甚至显得有些羞怯,暗金色的短发伏贴地搭在额头上。在图姆打量他的时候就只是微微垂下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你叫什么?”图姆问到,“还是叫你学徒就行了?”
“霍安肖。”少年轻声回答,短暂地抬了下眼睛。那种纯净的天蓝色让他看起来跟“死灵法师”这个名字完全不相称。
“莉迪亚让你带来了什么?”
霍安默不作声地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交给了图姆。
图姆盯着瓶子里那一点点无色的液体,皱了皱眉:“毒药?”这种东西他自己就能做出一堆来。
“和疾病……或诅咒。”霍安说。
图姆终于有了一点兴趣:“说下去。”
“只需要让一个人喝下它就能制造一场瘟疫至少看起来像是一场瘟疫,但事实上,那是一种诅咒,能够吞噬人的生命和灵魂,十天内就能消灭一整个村子的人。它已经被试验过,对人类十分有效。”
“如果连灵魂都被吞噬……那对我们有什么用?”
“最先消失的是记忆。最后留下的是本能,只要能掌握好时机,它能为我们节省很多时间。
“……但对野蛮人可不一定。”
霍安再次低下头,算是默认。
“所以莉迪亚是想让我拿它再做一次试验?”图姆笑了笑,并不怎么介意。莉迪亚的实验通常都有十分有趣的结果,“她是想为疫病之神增加信徒吗?那位神祗可不会因此而垂青于我们而这里的野蛮人也根本不信神。”
霍安事实上也并不明白莉迪亚真正的用意。她有无数奇怪的实验分散给不同地方的死灵法师。从不说明原因,对结果算成功还是失败也不置一词,有些看起来就像是她一时的突发奇想因为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忘掉,而在死灵法师们告诉她结果时惊讶地挑眉。
他只能告诉图姆他知道的东西:“没有任何神祗的牧师能够完全治疗这种疾病……除了那位新神,耐瑟斯。但我们还不知道原因。”
莉迪亚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但在她能够完全确定之前,她不会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任何人。
“耐瑟斯……”图姆皱眉,他还没有弄清那个牧师到底信奉哪个神祗,那个神秘的家伙就和冰龙一起消失在了塌陷的山峰之下。无论如何,他至少不会再爬出来给他找麻烦。
“图姆大师!”有人匆匆地走了进来,比平常提得更高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得的兴奋:“那条冰龙还活着!它刚刚从我们头顶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