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后那双眼睛如同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是要将豫王太妃吸进去。
“太后在说些什么?”豫王太妃道,“我不知晓,我没听说过。”
冯太后笑道:“那就去查朝廷的档记,看看清正寺高僧入宫的时候,是谁陪侍在太祖身边。”
豫王太妃自然知晓,那是老豫王。
一天夜里,老豫王从宫中回来,脸上神情低沉,他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腹,眼睛中多了许忧虑,然后她听说了高僧所说的话,也是从那日开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能存活,还牵连着整个豫王府。
老豫王偷偷安置了一個与她月份相当的妇人,本以为事情必然稳妥,就算她的孩子有闪失,也能令那妇人立即生产。
可不巧的是,那日催生妇人时,遇到难产,不顾妇人性命将孩子拿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憋死了。
她不仅痛失孩儿,王府也被牵累,她以为即将大祸临头,没想到上天给了她个机会。张皇后那晚生产,当时还是端王的先皇不在京中,端王府内刚好又有老王爷的眼线,一切进行的那么顺利,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可是当看到从张氏那里,抱回的婴孩儿时,她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厌恶,为何别人的孩儿如此康健,偏偏她的孩儿惨死?甚至她都没能来得及抱一抱亲生骨肉。
而这明明不是她的孩儿,她却要悉心供养他一辈子,让他享受豫王府中所有的一切。
特别随着萧煜长大,展露出先天聪颖那面时,她更加想念她的孩儿,那高僧说的因果和冤孽绝不是她的孩子,而该是萧煜,也许就是因为萧煜的降生,抢走了所有孩子的福泽,她那孩儿才会夭折。
明明她很厌弃萧煜那孩子,那孩子却寻到机会就跑来她身边,仰着头张开手,想要她抱一抱,这样的举动,引来她无尽的厌恶,她没能忍住伸手将萧煜推倒在地。后来那孩子总会偷偷摸摸地看她,躲在黑暗中就像一个鬼魅,仿佛只要她稍不留意,他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就这样一个孩子,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讨厌这孩子,还有他的生母张氏,他们母子两个身上背负的是她儿子的性命。
逃亡路上总算得到了机会,让她能除掉张氏母子,她如何能错过?于是安排好了,让萧煜亲手害死亲生母亲张氏和他的同胞兄弟,也只有这样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谁又能想到萧煜没有死,竟被大宗正府上的人寻到。若非萧氏宗族知晓了此事,她定不会让萧煜再回到豫王府中。
经历这些之后,他们母子两个连表面上的母慈子孝也无法维持,萧煜羽翼渐渐丰满,她战战兢兢地在他眼皮底下苟活,夜深人静时她曾后悔,还不如不去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给他们带来的是暂时的安宁和后面无尽的折磨,
再一次等到机会向萧煜下手,这次萧煜总算死了,她亲眼看到萧煜的尸身那一瞬间,以为一切终于得到了结,可是……
豫王太妃望着冯太后,为什么萧煜都已经死了,却还阴魂不散?现在她还要被这件事拿捏。她付出了那么多之后,居然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太后娘娘,”相王身边的大宗正站出来道,“您说的这些可有明证?”
冯太后微微一笑:“说出这件事的人被我藏匿进了慈宁宫。”
相王没想到,那人居然成了太监,被太后带在了身边,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
大宗正接着道:“多年前的事,先皇和张皇后、豫王都不在了,光凭一个人的话……恐怕……”
冯太后点头,眼下豫王太妃能支撑着站在这里,就是料定没有明证。
从前她也这样想,直到今日行宫中被人塞进了一封信函,信函上只写了一个消息,豫王萧煜还活着。
这几日冯家女眷陆续躲进行宫,不知是谁趁乱混入其中,递来这封信函。
如果再给她几日,她或许能查出端倪,可惜太师向她动了手,她没了机会。
如今想一想,送信之人最有可能是豫王一党,也许就是谢忱那些人。当然这仅仅就是个猜测,她不可能拿着去要挟太师。但她可以看着豫王太妃、太师党一同葬送。如果这是真的,她或许还能为自己留一份善缘,这善缘不足以保住整个冯家,让她老死慈宁宫应该是够的。
这就是为何她会将秘密告诉冯二,借冯二的嘴散播出去。
冯太后收回思绪,她的笑容更深了些:“你要相信,总会有人能拿到证据。”连昌乐长公主都能活下来,这世上就没什么是绝对的。
洮州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预想不到的,再有一件预想不到的事,能多难?
豫王太妃浑身被汗湿透。
冯太后放下马车的帘子:“哀家身子不好,可能要一辈子留在慈宁宫将养了,各位多多保重。”
她的路看到了尽头,该经历的,该受的,她全都受了,但豫王太妃、太师这些人结果会如何?下场未必会比她好。
冯太后的马车离开,大宗正转头去看豫王太妃,豫王太妃佯装镇定,却还是露出些马脚,大宗正不禁皱起眉头。
冯太后说的话八成是真的,如果得到证实,这可能是大齐皇室最大的一桩案子。
“大宗正,”豫王太妃道,“太后娘娘说的那些,我真的不知晓,或许是因为我状告冯家,所以太后她才会……”
豫王太妃就要用帕子去擦眼泪,耳边传来大宗正的声音:“希望不是,否则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即便老豫王死了,也要被夺了宗室的身份和爵位,豫王太妃和她的母族不会有一人幸免。
那可是先皇的嫡子,如果活着哪里轮得到别人承继皇位。
大宗正淡淡地道:“事情没查清之前,你还是留在宗正府。”
今日是豫王太妃回到豫王府的日子,她连府门都没踏入,就这样又被带回了宗正府。豫王太妃想要向大宗正求情,却看到了大宗正冰冷的目光。
“太妃咱们回去吧!”女眷上前搀扶豫王太妃。
被人架着上了马车,帘子被放下那一瞬,豫王太妃仿佛看到人群中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她打了个冷颤,惊厥地向身后看去,这一刻她竟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