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原是诗圣(1 / 1)胡七筒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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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禅寺偏殿,供奉的乃是十六罗汉。

佛经有云,十六罗汉,受佛付嘱,不入涅盘,常住世间。

当下,十几号囚徒瘫躺在罗汉脚下,不时发出因为饥饿难捱的沉闷哼唧声。

起初,门只要一有声响,就有人呼天抢地喊冤。直到安牛有次视察禅寺,当场杀了一个老翁,一干人这才噤若寒蝉。

偏殿之内没有篝火也没有暖匣,寒气逼人。非但如此,从殿内墙角两个恭桶散发出的恶臭更是让人却步。

冯毅将郑虔与杜二送至偏殿,掩住口鼻朝死气沉沉的殿内看了一眼,暗自叹气道:“如此下去,能熬过这个冬天的人怕是不多。”

回大殿之前,他先来到了禅寺后山寮院,在几棵藤树前驻足观察了半晌。

须臾,他取出腰间横刀,对着一根二指粗的藤枝砍了下去。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藤木于半空中挥舞了几下,摇了摇头。又围着藤树转了一圈,接连砍下数根粗细不一的藤枝。

他将藤枝聚拢成一堆,蹲在地上一一挑选,寻觅到了趁手的一根后,这才起身折返大殿。

来到大殿门口,赵缺正坐在台阶上对着月亮发呆。

冯毅轻声道:“队头,果真铜筋铁骨,伤势恢复得如此之快。”

“肉体凡胎,应是那郑十八医术高超。”赵缺示意冯毅在他身旁坐下,瞧见其手中握着一根木棍,又好奇道。“你拿根木头作甚?”

“准备给队头打把拐杖,你好四处走走,晒晒太阳,对疗伤大有裨益。”冯毅整理衣袍坐下。

“阿毅待我可真好。”赵缺歪头靠在冯毅肩膀之上,语气酥麻。

“......”冯毅霎时双腮发红,浑身生起鸡皮疙瘩。

古代特讲究授受不亲。赵缺意识到了如此亲昵确实不符合一介武夫气质,更加不合乎当下时代的礼法,便坐正身子低头轻揉起发痒的脚趾:“郑十八新带来的那个人是谁呀?甚是有趣。”

冯毅从腰间抽出横刀,一边刮磨着藤木枝杈,一边同赵缺搭话:“好像叫杜甫,自称是给孩童开蒙的教书先生。”

“谁?”赵缺望向冯毅,忽地吼了一嗓子。

“杜,杜......甫。”冯毅被吓了一跳,刀刃差点划伤手指,讲话竟结巴了起来。

“字子美,号少陵野老的杜甫?”

“好像字子美,至于号,属下不知,也未听人提起过。”冯毅应声解释着,望着眉飞色舞的赵缺,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队头识得他?”

我去,荒山野庙,竟遇到一代诗圣杜甫先生。这不逊色于武侠小说中,傻小子坠落山崖,结识武林至尊的桥段。

只是,这位杜甫先生,同读书时想象中的样子略有差别。当然,不食嗟来之食的一身傲骨倒是符合他一贯人设。

那只不翼而飞的鸡腿让赵缺对其傲骨又生了些许怀疑。此外,冯毅三言两语的恐吓就能让其闭嘴沉默,其人设更有崩塌之嫌。

“有所耳闻。”

赵缺自然不能言明在他身处的时代,杜甫已成诗圣,妇孺皆知,受天下读书人敬仰。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爱他。那些头疼背诵古诗文的学生对他还是有一些意见的。主要是这老头太能写诗了,写得又特深刻。被语文课本收录的名诗名句还多,大都需要背诵并默写全文。

赵缺还记得高中每次语文考试写作文没有思路时,他基本都会把杜甫搬出来做论据,还会搭配着李白、屈原、司马迁等一众先贤混合使用。效果不能算太好,因为太落窠臼,但大都能及格,毕竟诗圣面子够大。

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杜甫的出镜率是相当高,这也是赵缺第一时间就能想起他字号的缘由。关于杜甫以及他的若干诗句似乎成了某种神经记忆,只要稍微用心就能脱口而出。

“连队头都有耳闻,那杜甫莫非是个长安游侠?”

游侠?什么鬼。赵缺琢磨着冯毅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心说想必‘旧赵缺’定是个广结游侠、黑白两道通吃的公差。

“就他那小身板能是游侠?”赵缺冷笑了一声。

冯毅停下了手中的刀,又问:“难道......真如侯季所说是朝廷大官?”

赵缺依旧摇头,他知道杜甫生前并无盛名,在文艺圈尚属小透明,更何况对于他们这群舞刀弄棒的武夫来讲。

突然意识到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赵缺挠头不语,笑嘻嘻地抢过冯毅手中的半成品拐杖,站起身子,而后一米六五,一米七五地试了起来。

拐杖粗细高低倒也合适,只是有些不够圆润,硌手,须得好好盘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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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虔如皮皮虾般地蜷缩在地上,心中不安与周遭寒意扰得他无法入眠。

他转身望着眼身旁杜二,知其未睡,便轻怕了几下他的后背。

杜甫转过身来,借着投射屋内的微弱光亮与郑虔四目相对。

“子美,方才你不该那般冲动。”想起大殿遭遇,郑虔仍心有余悸。

“哎,十八,你一直劝我作勾践,可终日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不如作屈原,只恨眼前没有汨罗江。”杜甫叹了口气,哀怨道。

“正是见你最近几日焦躁不安,我这才求那安姓胡将准许你跟我同去大殿照料病人。心想让你多见些日光,或许能开怀些,谁料你......”

“若齐兄,费心劳神了,是我连累到你了。”杜甫面带愧色不安道。

“我并非此意,是为你担忧。虽说那赵姓狱卒并未计较,反倒还发善心给了些许鸡肉。可若是有人将此事禀于那安姓胡将,怕会招来杀头之祸。那胡将本就三番五次扬言要我等性命,你这番怒发冲冠岂不授人以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杀人还需由头?”杜甫辩称道。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胡蛮。”见杜甫服软点头,郑虔又低声问道。“那冯姓狱卒同你耳语了些什么?”

杜甫左右张望,见周遭无人注意,便在郑虔耳旁私语:“他说正在谋划上书进言,迁徙我等去长安城内修缮工事,此事若成,或有一线生机。”

“他身处叛军阵营,怎会为我等着想?”郑虔定睛沉思,须臾捻着胡须恍然。“莫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本就是我朝公员,如今委身伪燕,或是身不由己。”杜甫一番思量,又补充道。“也不可全信,万一是引君入瓮。”

门外有狱卒巡逻的脚步声传来,二人暂时停止了攀谈。

杜甫与冯毅有过几次接触,发觉冯毅做事不似叛军行径,有次牢中之人被看守打骂,冯毅嘴上帮腔辱骂,手却上前劝阻。至于那赵缺,虽面相凶狠却有些容人大量,更是令人困惑。

狱卒脚步声远去,杜甫从怀里将方才在大殿中捡拾的鸡腿掏了出来。

郑虔见状苦笑道:“还以为你杜子美当真不食嗟来之食呢?”

杜甫并未辩解,转而说道:“快给我寻条干净麻布来。”

“你受伤了?”郑虔不明所以,从身旁药箱中取来一条麻布递给了杜甫。

杜甫将麻布铺平,又掸了掸鸡腿上的尘土,而后将鸡腿撕扯成一条条肉丝,放在麻布之上。

“这是作何?”郑虔大为不解道。

“明早将这些肉丝偷偷分给诸人,让大家就着米汤吃下,或许能多挺几日。”

“子美心怀大仁,邓虔自愧弗如。”

杜甫摇头叹气,没再言语,而是握着鸡骨架吮吸了起来,牙齿与舌头搜刮着鸡骨头缝隙间的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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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郑虔被冯毅引到大殿给赵缺换药。

在得知杜二即是杜甫后,赵缺自然会对其额外关注,便问郑虔:“那杜二怎么没来?”

郑虔惶恐道:“怎敢再冒犯军爷。”

“其实无妨,我观杜二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必成大器。”

“军爷说笑了,我等若能活着出去已属大幸,其余不敢奢望。”

“放心吧,你们定能安然无恙。”话一出,赵缺便意识到了自己提前剧透,迅速闭上了嘴。心中告诫自己得习惯做一个局内人,要不会死得很惨。

关于郑虔,他不了解,因此不知其结局如何,但知晓杜甫并未死于安史之乱。所以才敢下此结论。当然历史的走向或许因穿越人扰动而有蝴蝶效应未可知,因此更要谨慎行事。

郑虔大惊,捣药杵从手上滑落,磕到石板地上,发出咣当声响。他捡拾起捣药杵,心中嘀咕,莫非冯毅同杜二所说一事已获允准。

“老人家,莫激动。”赵缺拍了拍郑虔的肩膀。“你救了我的命,我定会竭力护你周全。”

“先谢过军爷了。”郑虔抱拳作揖,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心说,此人当下深受安牛器重,若是得他庇护,或许真能求得生机。

“你可要尽快把我医治好。”赵缺笑道。

“军爷放心,再过三五日,军爷便可殿外行走,不消一月,健步如飞。”

“咦,我怎么记得你同安将军说,伤筋动骨需一百日。”见郑虔一脸错愕,赵缺哈哈大笑起来。“了然,果真老奸巨猾。”

“只因偏殿潮湿阴冷又恶臭熏天,怕还未治好军爷的病,老头我先去见了阎罗王,所以才夸大军爷病情,想着是能多寻些机会出来见见天日。”郑虔又抚摸着肚腩,满脸感激之色。“昨夜蒙军爷大发善心,还赠予鸡肉,算是意外收获。”

“我听冯毅说你们早晚只有稀粥,许多人饿到吃墙土。”

“如今天下大乱,人命如草芥。何况我等囚徒,论天数日罢了。若是军爷念我有医治之功,老头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夸大军爷病情以及昨夜杜二冒犯之事,还望军爷不要告知安将军。”

“告知他会怎样?”

赵缺已从冯毅口中得知安牛并非安禄山,只是一名校尉,略有失望,但昨日与安牛匆匆一面,其豪爽性格让人印象颇好,便自我安慰既然不能一步登天,如若凭借才智最终闻达也不失为励志故事。

“恐怕我与杜二皆会曝尸荒山。”郑虔脸色凝重,又不禁心生疑虑:安牛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众人皆知,赵缺为何明知故问。

“我定会守口如瓶。”为安郑虔心,赵缺又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言状。

他自然不想让救命恩人惨死,但更为关心的却是杜甫。诗圣若是因自己打小报告而命丧黄泉,他岂不成了历史罪人。非但如此,赵缺更是萌生出一种保护中华文脉义不容辞的强烈使命感。

如今杜甫深陷牢狱,听冯毅及郑虔描述,其居住环境,饮食健康可谓惨不忍睹。当务之急,是先改善下诗圣的生存环境,给他营造一个良好的创作氛围。

一直饿着肚子,任谁也没心情吟诗作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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