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得知王竑被火线提拔为都察院佥都御史的消息,六科十三道言官都炸了。
于是,在德胜门打的正酣的时候,六科给事中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值房中齐聚到了午门内西侧的六科廊。
“希涟,你们王公度不地道啊!怎么说走就走?前些日子跟他一同提督城防的程信怎么没有升?”姚夔率先发难,不客气道。
他是吏科的,程信也是吏科的。虽然六科兄弟一家亲,可同科兄弟更是亲上加亲。王竑高升而程信依然在原地的事实着实让他姚夔震惊了一下。
姚夔当然不是嫉妒王竑,王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他们这些言官效仿的对象。他平日又不摆官架子,自然不是认真的,只是玩笑一下而已。
“大章,你这就说笑了,王公度的功劳是众所周知的,你们程信跟他比,还差上那么一截。”被称作希涟的人笑着叫着姚夔的表字回道。
作为和王竑同科的好兄弟,他自然为王竑的高升而高兴,自然有心情和姚夔斗上一斗。
众人都笑了笑,姚夔笑完,严肃地对众人说道:“王公度是我辈楷模,我们也不能落后,不知诸公可有什么情况?”
“关于兵部,我这里倒是知道一点事情。”叶盛这时开口,缓缓说道。
大家闻言,都一脸希冀地看向叶盛。
虽说六科官员平日里大多也并不严格分科办事,但是要严格地论起专业程度,谁也比不过人家天天坐在本部办公的同科给事中。
所以,要论起兵部的事情,在这儿的众人绝对没有叶盛这个兵科给事中专业。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叶盛仔细地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
毕竟现在在这的都是行家里手,他虽然已经有了想法,但还是要说的万无一失,让整个流程滴水不漏才行。
要不然,岂不是落了自己兵科第一给事中的名号嘛。
何况他下面要说的可是件大事,必须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拉下水。
叶盛边想变蓄势,气势足了,言官的水平才能得到超常发挥。
“余想请问诸公,陛下派我等文官去协理军务是何意啊?”叶盛不慌不忙地问道。
“当然是协同、监督那武将更好地杀贼了!与中,你快别卖关子了!”一名给事中听不下去了,催促道。
“别急,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诸公。”叶盛两手一摆,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刑部可是管辖天下刑名之事?”
众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这不是废话吗,随便拉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答案。
他们拒绝回答这个侮辱他们智商的问题。
看众人没反应,叶盛直接放大招:“那刑部侍郎犯法,又该当何罪呢?”
给事中们听了这话,相对冲动的也不管是谁,直接开喷。
“我大明怎么会有这样的刑部侍郎?”
“这是尸位素餐、知法犯法、为虎作伥啊!”
“严惩!必须严惩!诸公要一同协力,让这些乱纪官员知晓我六科的本事!”
剩下一部分不那么冲动的,则开始了思考。
文官协理军务……在任刑部侍郎……
能完美匹配这两个条件的,全大明只有一个。
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派去协理孙镗军务的江渊嘛!
当下便有人站出来,说道:“与中,可是江侍郎?”
见叶盛点了头,那人继续问道:“可是在朝会那天,内阁后来不是又私下向陛下推荐了你们科的刘清吗?难道说他也……”
众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你叶盛不会是想借这个机会搞一搞同僚吧。
虽然说言官搞自己同僚不磕碜,但是现在外面都这么紧了,你叶盛居然还有心思内耗?
这不是我大明言官的真正做派。
叶盛一看其他人,就知道这些人想到这里了。
他丝毫不慌,说道:“诸公可是以为,我叶盛党同伐异?”
见心里的想法被挑明,立刻便有人陪笑着道:“倒也不是,我们都知道与中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好,不瞒诸公,我叶盛之所以知道江侍郎有不法事,其实都是刘给谏告诉我的。”
众人闻言,换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开始称赞刘清。
“刘给谏真是我辈楷模。”“刘给谏不畏强权啊!”
叶盛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才说道:“廷议不是让江侍郎去都督孙镗处参赞军务吗?”
见众人回想着点头,叶盛继续道:“可是江渊却去了武清伯石亨处!”
有人不解,问道:“江渊这究竟是何意?”
“何意?”一人很是不屑,“还能有何意?不就是看着石亨处兵多将广,好立功嘛!我刚来的时候还听说孙镗正在西直门外拼杀,恐怕凶多吉少了。”
叶盛赞许地看了这人一眼,这脑补能力才是六科官的正常水平。
“胡兄说的不错,江渊公然违抗诏旨去石亨处,以至孙镗处无人记功的原因正是武清伯处便于立功!”
“与这等人同朝为官,实在是鄙人之耻!”一人激愤道。
叶盛看了其他人一眼,发现大家大多都是这个情绪,便说道:“如今我们要把这项罪名给他江渊做实,再拉上都察院,在明天廷议跟他们一道上奏,狠狠劾他们一劾!”
叶盛说完,众人便开始有序分工。
大家一个系统这几年,还是熟悉各自的情况的。
有人文笔好,便当仁不让地构思起了奏疏;有人交际广,便分头去联系其他御史;有人肯出力,便毅然地走到前线去搜集人证线索。
一场六科策划的针对江渊这位正三品大臣的弹劾行动即将展开,而江渊本人此时正兴致勃勃地在石亨处参赞记功,丝毫不知即将临头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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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都察院中,一群御史也群情激奋。
都察院系统是个比较封闭的系统,佥都御史的数量是有定制的,本院想上升尚且不能,此时这有限的名额却被户科的一个人给占了。虽然右佥都御史还差那么点意思,但是这群御史心里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大家是敬王竑不假,但是当王竑占了他们都察院系统的位置时,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这群御史现在也在筹划着上奏,在朝廷上露一次脸,不能让六科把言官的风头抢完。
“邓兄,你的这个主意不错,但是现在城外激战正酣,我们也不能鸡蛋里挑骨头,毕竟这种情况下,有部分越权行为也算正常,不能太苛求啊!”
邓御史听完,咧嘴一笑,说道:“我邓某人从来都是有实打实的凭据才奏事的,说有事肯定是有事。再说了,御史奏事就一定要弹劾人吗?”
他喘了口气,说道:“大家听我说完这件事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昨日兵部不是上奏让家中有鞍马盔甲的全部出卖嘛,我们就这事乘个东风提个建议。”
众人先是思考了一下,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高!邓兄此策真的是高!”
其他人也纷纷称赞,用实际行动表示就算还没有听到具体内容也要跟着干的决心。
因为根据他们有根据的猜测,王竑升官大概率是因为这件事,这就说明陛下很重视这件事。
现在他们刚好借着王竑的东风在往这把火里浇点油。
“我们都察院监察百官,不妨上奏建议各官署有效利用各自的衙舍……”
邓御史正侃侃而谈之时,姚夔进了御史们集会的房间。
姚夔见被打断的邓御史正要发作,连忙说道:“冒昧打扰,还请邓兄、诸位见谅。我姚某此次来,是有要事相商……”
当不久邓御史把姚夔送出都察院时,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还是姚夔提醒了一下方才收敛。
“大章,那就按我们商定好的,明日廷议一同劾奏啊!”邓御史在姚夔临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见姚夔回宫值守,邓御史也匆匆入内。
有人问道:“邓兄,六科这个也是大事,我们这个……”
邓御史不假思索道:“照办不误,我们今日就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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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中的朱祁钰丝毫不知道六科十三道言官们的敬业精神和他们的惊天谋划。
此时,他正在文华殿与刚刚赶来的于谦议事,早上当完工具人的商辂被朱祁钰留下,自觉地退到了一旁。王诚则被朱祁钰从外面叫了回来,正给于谦倒茶。
“于卿,现在城外战况如何?”朱祁钰放下手里的奏折,问道。
于谦没有丝毫犹豫,语气笃定道:“陛下,目前各门都处于我军控制下,总体情况稳定。”
“我大军的此番防守已是挫了那瓦剌锐气,今日这第一轮九成是挡下来了。”于谦接着分析,“今天陛下不是令人发出调令了吗?”
朱祁钰闻言,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商辂,他还没忘这位商修撰今天早上关于调兵命令可能发不出去的说法。
商辂感受到朱祁钰的目光,暗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表示虽然调令已经安全地出了城,但之后的事就不是他商辂可以知道的了。
“对,调令已经发出去了。”只会到商辂第一层意的朱祁钰真诚地答道。
“那就好,”于谦心中一定,“只要现在我们守好城,待援军到来之日,就是瓦剌退兵之时。何况臣听说瓦剌内部不稳,撤退是迟早的事。他们不擅长攻城,知道在这儿占不到任何便宜就会自己回到大漠之中了。”
“诶,对了,”朱祁钰正高兴着呢,突然想起一件事,“朕光顾着说话,忘了那个了——王诚,去把王尚书的那封折子取过来!”
朱祁钰接过折子,推给于谦道:“于卿,王尚书前日递上一封折子,保举了几个武官,你常年在兵部任职,对这几个人有没有印象?”
于谦接过奏疏,大略扫了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朱祁钰的问题,而是说道:“王尚书任职吏部这么多年,想必是从各方面都对这些人有了解。眼下正是用人之时,依臣之见,可以召这几人进京,到武清伯处量才试用,也是一番助益。”
朱祁钰回道:“那就依卿所言,商卿拟旨吧。”
表面上答应的朱祁钰内心正在吐槽。
他都知道吏部掌管的是全国的文官选用,王直又怎么会闲的没事去关注这几个指挥佥事甚至是百户呢?
你于谦拿王直了解这些人来解释,真的能解释得通吗?
当下朱祁钰也没有在这上面纠缠,几个武官而已,无碍大局。
看着时间快要到中午,他换了个话题,问殿中的于、商二人:“卿等早上吃了吗?”
见二人没有立刻回答,朱祁钰便拉过王诚说道:“去叫膳房备膳,给朕也备一份,朕也没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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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直门外,随着高礼、毛福寿二将率部加入,战况好转了不少。
至少此时,孙镗是越战越勇了。
“老毛,看好北面,我再去会会他们!”孙镗头也不回地说着,自己又打马冲入敌军阵中。
高礼、毛福寿对视一眼,俱是无言,但也抖擞精神,指挥着片刻前即将全军覆没的军队与瓦剌周旋。
不多时,孙镗去而复返,从敌阵杀回,直奔高毛二人所在。
待三人会合后,孙镗凝重地说:“现在瓦剌贼子增兵了,这圈子现在是越来越严实了。”
高毛二人闻言,往周围看了看,俱是脸色凝重。
方才他们只顾着指挥了,丝毫没注意面对的大军越来越多。
毛福寿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我们拼死杀出去便是!进了城他们能奈我何?”
孙镗道:“西直门已是关死了!现在进不去,除非把敌军杀退!”
高毛二人听后,虎躯一震,喊道:“那还等什么,兄弟们,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杀一个够本,死了名字还能刻到墙上,光宗耀祖啊!”
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极力维持着大局。
“啊——”一阵惨叫响起,孙镗看时,发现是高礼中了箭。
当下他便问道:“关紧不关紧?”
高礼忍痛道:“无妨,继续!”
毛福寿这时则看向战圈外面,欣喜地道:“援军来了,是石总兵的队伍!援兵来了!”
明军闻言,越战越猛,渐渐地处在了上风。
不久,瓦剌便退去了。
孙镗三人骑在马上,筋疲力尽,看着石亨的援军与自己的队伍会合。
高礼喘息着问道:“我们可是打退了贼兵?”
毛福寿道:“对,贼兵退了,西直门保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