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然醒了，先前奉谕召来的王公公是否要宣进来？”所幸周后也没有过分纠缠，而是将朱由检从卧榻上扶了起来，柔柔的问道。

“宣进来吧。”虽然暂时不知道进来的会是崇祯朝哪一位大太监，毕竟王公公有好几位，但结合此前听到的“五殿下”，朱由检也大致猜到了为何要召太监来此。

虽然明代有着诸多的宫廷疑案，从永乐时代的建文帝下落，到正德皇帝落水病逝，再到明末所谓的“红丸”“移宫”等三大案，以及自己眼下这具躯体的皇兄天启皇帝在位时的王恭厂爆炸案以及皇子早夭，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而事情的真相自然也不可能见诸史册，想不到如今自己也要和这明末深宫中的疑云正面碰撞。

这边朱由检还在头疼要不要调查真相，那边已经有一个衣着华贵的太监应声而入跪倒在地，恭声道：“老奴王承恩，叩见陛下。”

“是这位啊。”朱由检心下了然，故作淡然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起来说话。

尽管根据以往的经验，朱由检对这位王承恩王公公的能力没有多少信心，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论对崇祯皇帝的忠心程度，这位从十王府跟到紫禁城的大太监是绝对的数一数二。

而且，这位也是太监当中为数不多的殉国者之一。

而在之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曹化淳曹公公退休之后，皇城内的诸多太监也已经形成了二王并立的格局。

除了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离掌印太监的宝座可以说只差半步的王承恩，另一位便是接替曹化淳执掌东厂的王德化。

不过比起王承恩，这位以手段阴险狠辣著称的王公公最终投降了李自成。是以自然被朱由检划入了黑名单之中。

“不知陛下召老奴来有何要事？”见崇祯皇帝一脸忧色却迟迟不开口，王承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慈焕的事，不知伴伴怎么看？”朱由检略一犹豫，还是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他当然知道，明末的宫廷深处可没有那么简单。别说王承恩只不过是一个司礼监秉笔，就是帝后也不能彻底将这座皇城里的风吹草动全部牢牢掌控。其背后的黑幕连皇帝都坑进去好几任，绝非眼下的崇祯皇帝所能抗衡。但他依然决定试探一下，不仅仅是试探王承恩，同时也在试探那些幕后的黑手。

毕竟之前十多年来崇祯所表现出的形象一直是比较符合那些可能是黑手的家伙的期待的。朱由检相信眼下这种程度的试探最多也就是能溅起一点小水花，还远远到不了摊牌的程度。

不过厂卫倒是有必要重新捡起来了。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被那帮读书人忽悠傻了才会自废武功将厂卫的权力大幅度削减，作为一名有志中兴大明的君王，现在的朱由检可不会任由这柄独属于天子的利剑生锈蒙尘。

不过这都得一点点慢慢来，眼下还得看王承恩这位太监之首的态度。如果王承恩也对宫禁之事讳莫如深，那朱由检有些举动就得更加隐蔽委婉了。反之，一些雷霆手段便可以无所顾忌的使用。

王承恩原本还不确定崇祯帝这么心急火燎的召他来是为了何事，一听到“慈焕”二字顿时心下就是“咯噔”一声，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凝重。

好在这时周后开口了：“陛下何必问责王公公？此事便是要解决，也不过施恩少许便可解决，奈何徒增猜忌？”

“哼，好一个‘九莲菩萨言：帝待外戚薄，将尽殇诸子。’朕自问这十多年来不曾亏欠这帮家伙半分，何来薄待一说？”朱由检本想拍自己大腿，但眼下半个身子靠在周后身上，倒是让他忍住了这个小动作，但话语里隐隐有着一丝怒气。

王承恩这时方才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脸色变得无比凝重，整个人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陛下，老奴以为，此事不可深究。还请陛下明鉴。”

“王伴伴此话何意？莫非此事当真有什么内幕不成？”王承恩话里无意中流露出的一丝破绽被朱由检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抓住这个机会穷追猛打。

周后虽然纯善，但能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可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傻白甜，被朱由检这么一提醒，很快也反应过来，当下便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起了王承恩。

若是五殿下当真是命中有此一劫不幸夭折，她虽然也会同情哀悼，但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过分伤怀。可如果涉及到有人恶意谋害，那这无疑是对皇室尊严的无情践踏，也是对她这个后宫之主的践踏。

被帝后同时用不信任的眼神打量，王承恩的冷汗几乎是“唰”的一下就浸湿了背后的衣襟。

作为一名合格的宦官，他当然明白自己平素里得以作威作福的权势完全是依赖于皇权而存在的。一旦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刘瑾、魏忠贤等诸多太监前辈就是前车之鉴。而眼下自己一时嘴快被帝后抓住了破绽，那也只好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因此，王承恩只是略一犹豫便做出了决断，一边将脑门磕在地上“砰砰”作响一边恭声道：“不敢欺瞒陛下并娘娘，老奴并不知道五殿下患病一事有何内幕，只是陛下所言那‘九莲菩萨言’一语略有所闻，还请陛下恕罪。”

“王伴伴，有些话可不能乱讲，你当真知道其中内情？倘若真有此事，朕恕你无罪，否则，休怪朕不念往日情分！”朱由检的声音里满是杀气，还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激动。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从王承恩这里打开缺口！

当然，朱由检也知道，敢插手宫禁的，十有八九还是那帮老牌勋戚。文臣在外廷的话语权已经足够了，再涉足内廷宫禁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勋戚不然，在土木事变、于谦于少保力挽狂澜之后，勋戚武臣的地位就已经大不如前，隆万年间更是被几位强势的内阁宰辅压得喘不过气来。在这种背景下，这帮勋戚选择走夫人路线通过内廷以求自保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竟然敢把黑手伸到皇室直系成员头上，这就完全是将皇室的尊严视同无物！而有这个胆子和实力的，想来无非就是那几家而已。再结合李自成北京拷饷的成果，眼下朱由检已经真正动了杀机。

而且先拿勋戚开刀，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相比通过进士出身的文臣，勋戚们更依赖血脉传承来维系。换言之，文官被抄家无所谓，其背后庞大的利益集团几乎是马上可以推举出新的利益代言人；然而勋戚一旦倒台，其留下的权力和财富真空势必也只能被皇室和文臣双方瓜分。

再者，朱由检也有借此机会试着接触并掌控一部分兵权到手上的想法。

乱世，手里没兵怎么能睡个安稳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