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纯臣是真的恨得牙痒痒。他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就是要挑起他们勋贵内斗,逼得他们自己内部分裂,尔后他再挑一方下手,这样就可以避免像先前搞“助饷”那时候出现全体勋贵反弹的事情。
但问题是,今日皇上只是将徐卫良下狱,对他更是轻拿轻放,除了撸掉京营提督的位置以外几乎可以说是全身而退。至于那点罚银?对眼下的成国公府来说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负担。
而这一切都已经被薛濂看在眼里。如果自己帮他说情,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在唱双簧或者是理所应当之事,如果最终不能成功还会被记恨。
既然如此,何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谅他襄城伯府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要知道,别看大家在历史上都是国之蛀虫,但在大明的勋戚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除了有权的鄙视没权的、有钱的鄙视没钱的这两条基本法则之外,像魏、黔、英、成四大国公府这种战功封爵的世家,是看不起像定国公府这种因为非军功封爵的世家的。而这些非军功出身的世家,又看不起外戚出身的勋贵们。
至于阳武侯薛濂自甘堕落要和外戚出身的襄城伯走到一起,那是极少数。
再加上面对的是皇帝,所以朱纯臣的表面礼数还是做的很足的,出列,拱手:“陛下,臣以为陈部堂所言极是。将薛濂置于诏狱最为妥当,但臣以为,倘若三法司需要提审,陛下亦应当明旨妥善安排,以免百官猜疑。”这句话虽然赞同了陈新甲的意见,但话里又给薛濂开了个口子,让他有机会得到“保外就医”的待遇。
当然了,对朱纯臣来说,做到这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毕竟我堂堂成国公,不落井下石就算很有风度了,想捞人?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吧。
朱由检淡淡一笑,看来薛濂身上的这个侯爷爵位还是很管用的,虽然当不了免死铁券,但多少也有些护身的效果。不过呢,反正他今日本来就没打算直接把薛濂杀了,这样的后坐力毕竟还是太大,眼下英国公方面态度尚未明朗,他也不可能和代表了绝大多数勋贵的成国公襄城伯两大派系全面开战。于是乎点点头:“既然二位都这么说,那便将薛濂暂时交由锦衣卫羁押,倘有三法司长官想要探视提审的,着他们自行来朕这儿请旨便是。不过呢……”
他话音这么一拉长,别说薛濂了,就连陈新甲和朱纯臣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俩今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可不想皇帝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好在朱由检也只是逗他们玩,是以很快就补上了下半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锦衣卫先在此地杖五十!”
听到此言,陈新甲差点就要怀疑陛下是不是准备直接杖毙了薛濂。要知道,大明的杖刑到了中后期那可是很有讲究的。按照某些资料的说法,大致可以分为“打”“着实打”“用心打”三种。
简单点来说,在不考虑受刑者体质差异的情况下,同样是杖五十,有的人擦点药膏过几天就能下地干活,有的人可能挨到一半就得晕厥甚至直接断气。
考虑到薛濂毕竟是侯爷,祖上还是军功出身,而看朱由检的表情也没有非得下重手往死里打的意思,所以朱纯臣和陈新甲只是一开始被惊吓了一下之后就恢复如常了,并没有再劝的意思。
至于薛濂……打不死是打不死,但吃点苦头总是难免了。毕竟,论起抗击打能力,这帮养尊处优的勋贵们和他们战火里杀出来的祖辈自然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当然,也有个别更抗揍的,原因很简单——肉多。当年张居正的门生,就是这方面的优秀典型。
薛濂还要喊冤,被朱由检挥挥手,骆养性亲自动手,将破布塞到他嘴里捂好,然后由几名锦衣卫拉下去行刑。
当然,为了保证杀鸡儆猴的效果,朱由检还特别贴心的吩咐了,让锦衣卫们当着所有京营将士的面,直接脱了薛濂的裤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了杖刑。
大明三百年来,这大概是第一个大庭广众之下被打屁股的勋贵了。当然,不是第一个重臣,毕竟论起作死来,这方面还得是读书人在行。
五十棍下去,饶是薛濂平日也算得上是时常锻炼,依然被打的气息奄奄。等他好容易魂魄归来意识到这是在大校场之后,薛侯爷眼一闭腿一蹬直接晕死过去。
在确认人犯只是昏厥而性命无忧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亲自押送着这位高级人犯入住诏狱“特等牢房”。
看着薛濂的惨象,再想想徐卫良的悲惨遭遇,京营众将纷纷感慨自己命大。原本还有些人对皇帝的罚银非常不满,但眼下只剩下满满的庆幸了。
开玩笑,和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社死以及住进诏狱享受锦衣卫的“高规格招待”相比,区区一千两银子就能戴罪立功,还要什么自行车?(虽然现在还没有自行车……)
处理完罚,就该轮到赏了。
除了霍去病早一步被提拔为权摄京营提督,随时有可能将“权摄”两个字拿掉转正以外,另一个获益最大的自然就是神机营第一个站出来揭发薛濂的百户吴刚了。
当然,朱由检也没有一步登天直接将吴百户提拔太高的意思。那样等于打破了军方内部正常的晋升流程与管理体系,从长远来看对维护明军内部的作战积极性、保持明军的战斗力是非常不利的。如果像他一样有见识有判断力的君主还好,一旦再碰上类似他爷爷万历那样的君王,指不定明军的战斗素养又会一夜回到解放前。
所以他最终也只是将吴刚从百户提拔为千户,并鼓励他以后继续努力、为国尽忠了事。
殊不知,吴刚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不能自己。要知道,百户到千户,别说朱由检这个皇帝了,哪怕是对成国公朱纯臣这样的勋贵而言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听起来很简单,但对于像吴刚这样的寻常将士而言,这却是一道巨大的门槛。如果没有战功,十年也未必能升上去。而以神机营原本的水准,别说十年了,只怕二十年他也不见得能攒够军功晋升千户。
至于千户有多难得,可以参照戚继光祖上。要知道,戚继光祖上不但和老朱是老乡,更是跟随老朱的主力部队上刀山下火海的人,就这样,最终也就是捞了个世袭千户。
另外还有一个对比,就是哪怕是京城里的诸多勋贵,除去像成国公府这种站在勋贵顶端的存在,绝大多数中小勋贵充其量也就是能为庶出的孩子谋一个锦衣卫千户的位置。
虽然世袭千户的含金量比千户高得多,他神机营的千户和锦衣卫这种天子近侍的千户也不在一个层次,但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随后,朱由检更是做出了让在场一干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只见他拍了拍吴刚的肩膀,朝他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随后转身往石台上走去,显然是打算借机说点什么。
但直到他走回石台上站定,才发现一干人还都木呆呆的站在原地,如同见鬼了一般迟迟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