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薛瑞走后,吴氏思索了半天,暗想薛瑞一向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肯定有什么深意。
吴氏甚至猜测,或许薛瑞预料到了什么事,才如此坚决。
既然这样,那肯定要跟上薛瑞的步伐,不求有什么好处,只求别出什么岔子就好。
随着吴氏的命令,英国公府的几个粮行掌柜,都开始关注柳家的粮铺。
打死薛瑞也想不到,他只是想为穷苦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竟让吴氏产生了这么多联想。
随薛瑞走的有六人,基本都在四旬以上,是真正上战场见过血的老卒,虽然现在只是为国公府看家护院,可他们身上那股肃杀之气,却一直没有消散,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意。
对于薛瑞,几个老卒也有所耳闻,李青云跟他们喝酒时曾无意间透露过,张忠之所以被吴氏拿捏的死死的,就跟薛瑞有极大关系。
对于老国公嫡子张忠,这些老卒完全看不上眼。
一个带有残疾,还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根本不配继承国公爵位,要是被他袭了爵位,英国公府这一脉将来还不定败成什么样子。
反观张懋,他年纪虽小,却有其父之风,让张辅的这些旧部对其寄予了厚望。
因此,对策划了这一切的薛瑞,这几个老卒心中存了几分感激,毕竟日后自家子侄都要做国公府家丁,张懋袭爵,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
薛瑞将人带到时,柳家粮铺大门紧闭。
店中,柳仁正在安抚掌柜和两个伙计。
早上的时候,一群青皮无赖来找茬,将他们三人一通好打,还好他们跑得快,才没被打成重伤。
不过,掌柜和伙计心有余季,不敢再继续干下去,已经跟柳仁提出请辞。
柳仁好说歹说,保证他会想办法解决这些无赖,掌柜和伙计才犹豫着答应留下来。
听到薛瑞敲门,柳仁忙让人卸下门板。
见薛瑞身后跟着几个中年人,柳仁拉着外甥低声问道:“瑞儿,你带来的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
薛瑞介绍道:“这几位是军中的好汉,这月就让他们来保护咱家粮铺,那些地痞无赖再敢来滋扰,就交给他们处置就是。”
柳仁上下打量几人一眼,这几人穿着粗布衣衫,可眼神却十分锐利,有的人脸上和胳膊上还留有刀疤,虎口上还生着厚茧,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军伍老卒。
“柳仁见过几位好汉,日后我家粮铺就拜托各位照看了。”
柳仁忙上前见礼。
先前他也想过以恶制恶的方法,可惜他对附近街面上的混混都不熟,还没来得及行动。
现在有了这几个身手不凡的老卒,要对付那些青皮无赖,应当是非常简单的事。
随后,薛瑞当着柳仁的面,跟这些老卒谈妥了待遇。
这几人虽是国公府的家丁,可现在却在帮柳家办事,而且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不给人家点好处,还让别人卖命,这说不过去。
在国公府,这几个老卒拿的是二两的饷银,薛瑞康柳家之慨,直接替舅舅做主,给对方承诺了四两银子的辛苦费。
几个老卒见雇主这般敞亮,也纷纷拍着胸膛,表示一定会办好差事,不让那些地痞影响粮铺生意。
办好这件事,薛瑞这才放下心来。
在土木部之变前,稻米价格大约300文一石按150斤算,也就是两文钱一斤的价格,现在价格涨了不少,最高卖到七文钱两斤,涨了七成之多。
这次柳家粮铺重新开张,还是按照薛瑞定下的价格,三文一斤,算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粮食价格。
因柳家的价格公道,门外一直有百姓等着粮铺开门售粮,伙计刚把门板卸下来,就有一群百姓呼啦啦围了上来。
见店招上写的粮食价格没涨,这些百姓不禁大喜,乱哄哄挤上来要买粮。
然而,却听掌柜道:“各位稍安勿躁,因本店存粮有限,为了让所有人都能买到便宜粮食,本店将限制粮食出售的数量,每人限购二十斤!”
这个要求是薛瑞提出的,先前他从于谦那讨了人情,把外公家的车马要了回来,这才让外公有机会将粮食全部运进城中。
如今粮食价格暴涨,他要是囤货居奇,大发国难财,日后哪还好意思见于谦,现在低于市场价格售粮,也算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善事,万一于谦得知,他也好有个说辞。
薛瑞的想法,得到了外公和舅舅们的支持。
现在粮食价格涨了五成,如果把柳家运进城的粮食全卖出去,最多不亏不赚。
能做到这个地步,最大功劳自然要数薛瑞。
他现在在于谦手下做赞画,日后少不得一个好前程,柳家都是明白人,要是为了一点银子坏了薛瑞名声,那才是得不偿失。
是以,薛瑞提出限购的想法后,柳家几父子虽然觉得麻烦,还是点头表示会坚决执行,免得低价粮食都被一些想投机倒卖的二道贩子买去,让那些真正缺粮的穷苦百姓饿肚子。
安排好这一切,薛瑞就回了府中。
他却不知道的是,在柳家粮铺重新开张后,城中另外几家粮铺也降了价格,同样宣布了限购的要求。
北京城中,最大的粮商要数许、周、王、孙、何五家,这五家粮铺分布京城内外,每年所售粮食占整个行业六七成。
如今的粮食行会,便是由这五家把持。
而这行会的会首,便是有“许百仓”之称的许韦昌担任。
许韦昌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据说他祖籍江苏,在二十年前,因家中困顿,不得不走南闯北,做了起了小贩。
还别说,许韦昌确实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在江苏做了几年生意后,许韦昌攒下了一些家底,开始涉足大宗粮食交易,并借着京杭大运河的便利,把江南的粮食运到京城来贩卖。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如今许韦昌已经成了粮商中的翘楚,据说他麾下光存粮的粮仓就不下百个,因此得了个“许百仓”的名号。
前次京师戒严,许韦昌联合几个大粮商,将粮食价格抬升了不少,准备大赚一笔。
谁知,也先打败京营二十万大军后,竟然没趁京城兵力空虚继续南下,反而跑回了老家。
京师之围还不到十日就解除,粮价没有支撑,顿时暴跌,让几个大粮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次,也先再次南侵,许韦昌等几个大粮商一合计,觉得这次很有操作空间,于是便联手抬升粮价,短短几日时间,就让京师整体粮价上涨了六七成。
京城一百二十七家粮行,除了部分生意不景气,即将退出行业的破落户外,其余粮铺在得到大粮商的指示下,纷纷将粮价拉升到同一水平。
然而,有一家粮铺在涨了五成后,不肯再继续涨价。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大粮商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得知柳家粮铺不给面子,大粮商孙河拍着胸膛说这事让他解决。
一个囤粮不到三千石的粮铺,几个大粮商们有一百种解决的办法,孙河表示要出手,其他人自然没兴趣再争,只说让他赶紧去办。
这城中但凡有一家低价售粮的粮铺开着,就会有无数百姓继续观望,只有让所有粮店的粮食价格处于同一水准,老百姓才肯接受这个现实,开始购买高价粮食。
孙河的解决办法简单而有效,让一群地痞打砸柳家粮铺后,柳家粮铺果然关张歇业,不出意外的话,等下一次开张,柳家粮铺的粮食售价就会再提升两成。
办成这件事,孙河回到京城太白酒楼。
最近一些时日,几个大粮商们都在这里议事,暗中操控着京城的粮食行业。
进了雅间,孙河正要邀功,环视一圈,却没看到许韦昌的身影,不由问道:“诸位,许老哥怎的不在了?”
角落里,大粮商王贵清正在把玩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闻言头也没抬道:“说是第十三个小妾要生了,急着回去抱儿子,其他的事让咱们看着办。”
许韦昌的实力母庸置疑,众人推他做会首,也是心服口服,平日里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都会让他拍板。
别看许韦昌生意做得大,可有件事却很头疼,就是他四十余岁,却没有儿子。
府中妻妾生不争气,给他生的都是女儿,许韦昌一直急着要个儿子来继承家业,如今小妾临盆,他连生意都顾不上,忙着跑回家去等儿子出生。
孙河坐下,笑着道:“许老哥这胎要是再生个女儿,我看也别生了,我老孙儿子多,直接过继一个给他算逑,不然他迟早要累死在女人肚皮上。”
正在火炉旁烹茶的周奇闻言来了兴趣,回头道:“据说老许家三闺女生的很俊俏,你们要是有合适的小子,不妨找媒人说说亲,要是被老许看中,那嫁妆可少不了。”
“呵呵,等等看吧,老许这胎要是真生了闺女,我就跟老许提提,让我家老幺入赘到许家,这买卖你们说划得来否?”长得极为富态的粮商何六斤笑道。
“你人长得丑,可想得倒是挺美!”
几个粮商闻言,顿时笑骂起来,这种玩笑话背地里说说就行了,要是真跟许韦昌提这事,搞不好对方会直接翻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粮商们嚼舌根的同时,许韦昌正静坐在府中凉亭里出神。
后院里,隐隐传来小妾痛苦的呼喊声,然而,这声音却丝毫没有引起许韦昌的情绪变化。
过了片刻,女子呼喊声突然停止。
紧接着,后院就传来“哇哇哇”的婴儿哭声,显然是小妾诞下了孩子。
可奇怪的是,许韦昌依旧没有反应,就像这孩子不是他的一样。
哒哒——
通往凉亭的石板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是许韦昌的正室夫人袁氏。
袁氏四十许,虽然下了不少功夫打扮,却依旧难掩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到了凉亭跟前,袁氏微微一福,做出一副哀色,轻声道:“老爷,莲清生了,诞下的是个女儿……”
这么近的距离,许韦昌肯定能听到,可他却没有回答。
袁氏等了半天,刚想问问母女俩怎么安排,就听许韦昌道:“这内宅的事你看着办吧,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是,老爷。”
袁氏心中窃喜。
成亲这些年,她没有给许韦昌生下一儿半女,每次府中小妾生产,她都会提心吊胆半天,生怕哪个小妾生了儿子,母凭子贵,爬到自己头上。
现在看来,老爷果然只想要儿子,生了闺女连瞧都不想瞧一眼。
这样以来,自己的掌家夫人的地位算是保住了。
等袁氏走后,许韦昌的跟班匆匆走进凉亭,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废物!”
许韦昌闻言,眉毛拧了起来,怒骂道:“孙河连这点事也办不好,也亏他在我面前夸海口,你现在告诉他,让他马上去解决,耽误了大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小人这就去。”
跟班连忙离去。
许韦昌重新坐下,吐出一口浊气,望着远处的天空喃喃道:“就快了,就快了,再等等吧。”
太白楼中,几个粮商闲谈了片刻,正要散去,却见一个小厮推门进来,低头对孙河道:“孙老爷,柳家铺子又开张了。”
“这么快?”
孙河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没放在心上,问道:“他们现在卖的什么价格,涨了两成还是三成?”
“柳家的粮铺一文没涨……”
小厮缩着头答道。
“什么?!”
雅间中,几个粮商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小厮忙道:“那柳家还是按原价在卖,现在还限购,每人最多买二十斤粮。”
“还限购,这摆明了是要长期以这个价格售卖,他莫非是在针对咱们?”
王贵清收起玉佩,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不少。
周奇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冷笑道:“就凭他一个不足三千石粮食的破落户,也配针对咱们?”
何六斤不耐烦道:“只要不涨价,那就是咱们的敌人,老孙,你究竟行不行,不行让我来,保证明天就让柳家服服帖帖!”
孙河先前可是夸了海口,不成想柳家这么硬气,被砸了铺子还敢继续低价卖粮,这分明是不理会他的警告。
要是不妥善解决这件事,他就要唾面自干了。
“老哥们放心吧,我马上让人去办,这次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孙河阴着脸站起身,一甩袖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