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青也知道,只要他冲出棺外,把这五人斩杀,身在别处的头目一定会有感应,但眼下性命攸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屏气凝神,一旦察觉五人要动手之际,就跳出来搭救。
结果,五人之中,一直没有吭声的那个人说话了:“不妥,现在还没有到子时,万一到了那个时候,棺材里这些主儿忽地死了几个,就差这么一位,你们说该怎么办?主子肯定会迁怒我们,他的脾气,想必哥几个都清楚吧,咱们还是小心驶得万载船。”
剩余四人都哦了一声。
打开其中一具棺材,暂且将最后赶来的这个村民也塞了进去。
这人中了幻术,毫无反抗之力,见到棺材开盖,神情反而更为激动,嘴里喃喃自语,颇为滑稽。
再次合上棺盖儿,五人盘腿而坐,谁也不说话。
就这么一直耗着。
因为有些活人已被关了数日,神智不清,便溺全在棺里,从棺材缝里飘出阵阵恶臭,加上山洞里本来就有的霉湿味,以及阴冷气味,混杂在一块,像被泡在粪池里似的。现在这种情况,脑子清醒的陈青,反倒羡慕起做白日梦的村民们了。
良久,
良久。
陈青只能分散注意力,想些别的事。
进山洞时,大约是午未交替的时辰,也就是12:00,而子时是从夜里11:00开始,满打满算,还有十一个小时。
太难熬了。
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忍忍吧。
还有那几十箱银子……
山洞黑暗,不知时辰。
……
时间一长,陈青觉得自己处于半梦半醒的玄妙状态,仿佛老僧入定,但棺外的风吹草动,还能感应到,这种感觉比处于深处睡眠还舒爽,从最初的焦躁,竟然变得开始享受了,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可惜,越觉得美妙,时间越是飞一般的过去。
从外面传来一股阴邪煞气,陈青心生警惕,骤地睁开眼。
几息功夫,洞里五人也迅疾起身,站成一列,显得十分谨慎。
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像阴魂一样,飘入洞里。
五人高声唱喏:“恭迎主子。”
来者身披宽大的黑袍,正是陈青之前在五人梦境里碰到的那人,梦境里看不清人脸,即使现在,陈青也看不清楚,光线不足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他的确有些道行。
他将所有立棺都扫视了一遍,最后落在陈青的那副棺材上。
陈青连忙眯了眼睛,收敛精气,以免被察觉。
“子时将近,你们先把法坛备好。”他发出一句阴冷的声音。
五人领命,围住地上堆放的骷髅头,结着各种手印,嘴巴念叨着一连串咒语。
轰
这些大小各异的骷髅头,随之冒出蓝色火苗,仿佛幻觉一样,空气中竟落下一缕缕霜花,地面地也结了一层薄冰,以骷髅头为中心,四处蔓延。
瞬间,整个山洞的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声音,棺材盖儿全都砸在地上,棺里的活人,开始瑟缩作抖,虽然身体上冷得很,但脸上却浮现着诡异的笑容。
黑袍头目,又环视一番,看到那个装载了两人的棺材,走过去,将其中一人拉倒。
与此同时,陈青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红点。
黑袍人恰好处于雷达探测圈的边缘。
不过,半闭着眼睛的陈青,心里有些纳闷,这位很明显的跟人贩子是两个人,为什么红点会跳出来?难道他们也像地灵和修女一样合体了?你们两个大男银还要不要一点节操?
黑袍人发出一阵怪笑,手一扬,将黑袍撑开。
陈青找到了答案。
本来,黑袍人两只手都缩在袍子里,这一拉开,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那件东西,也进入陈青眼帘。
却是一颗头颅。
跟地上堆放的骷髅头不一样,它有皮有肉,还有一个完整的脖颈,脸色差了些,但看起来就像是活生生的人,头发半白,被黑袍人提在手里。
嘴巴像金鱼吸食似的,一动一动的。
它,不就是地灵梦境里的那个人贩子吗?
我去,原来被黑袍人割了脑袋,难怪那夜修女的阴魂说道,这人极有可能还活在人世。当时还纳闷呢,按道理说,阴魂对生前那些仇敌有强大的感应,是生是死,它们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有时会出现即便跑到天涯海角却仍被怨鬼索命的事。
之所以拿捏不准,是因为这个人贩子处于生与死之间。
也不晓得黑袍人用了什么邪门歪道,人贩子脑袋虽然砍掉了,但依然有生魂依附着。
此刻,人贩子蠕动着嘴巴,嗷嗷直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其中一人,舔舔嘴唇,仿佛看到了美味的食物。
黑袍人没了袍子,浑身上下,除了一双靴子,一丝不挂,身体像泡得胀白的尸体,他憋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又膨胀了一大圈,在油灯下,汗毛眼子清晰可见,里面有一个个黑点在动。
少顷,无数个黑点出现了。
竟然是一个个极小的蜘蛛!每个汗毛眼里都爬出一只像针尖似的蜘蛛来,瞬间布满了全身。
蜘蛛像汗液一样,淌到地上,再爬到那个做着美梦的活人身上。
不能再等了!
虽然,陈青超想看看这些蜘蛛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吞噬掉一个大活人,以及只剩下一个脑袋的人贩子进食过程,不过,还是先逮住这位蜘蛛侠吧,用引梦符揭开谜团。
刚刚,他用慧眼侦察过了,对方的等级是lv12。
心念一动,祭出桃木剑,两足用力,刺向黑袍人,剑身像离弦的箭,在灯光下划出一条黑线。
破空之声,传到黑袍人耳中的时候,黑袍人猛地一惊,转过身来,一瞬间,陈青看到他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眼睛,除了五官,剩余的空间,全都是眼睛。
每只眼睛都发出绿油油的光,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噗
桃木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几乎同时,与他分离的那些细小蜘蛛,全都调过头,朝陈青袭来。
而地上的那件黑袍,嗖地一下,直直立起,里面并没有人,虽然只是一件空袍子,但给陈青的感觉绝逼不简单,这黑袍似是有生命一样。
立棺里的活人们,这个时候,也开始了变化,生魂正一点点的从肉身剥离出来。
每个生魂都笑嘻嘻的,好像转化成伥鬼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也不知道他们在幻境中经历着什么。
当!
黑袍一记侧击。
陈青抽剑挡开,把黑袍弹在一旁。
接着,向后一跳,堪堪躲开蜘蛛群的袭击。
蜘蛛群寄宿的那具躯壳,像撒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
手里的那个头颅,却就势咬向陈青的脚踝。
滚!
陈青飞起一脚,把它踢得远远的。
咦?这感觉,就像踢中了一个大活人,单独一个头有这么重?
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到底哪一个才是本体?黑袍?蜘蛛群?还是这个肉糊糊的脑袋?
这时,忽地又传来几声鬼嚎。
陈青心里一沉,又是一剑,砍在黑袍上,转过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原来是傻叔。他在棺材里,就咬破了中指,将纸人挨个点上血眼,陈青袭向黑袍人的时候,他划了根火柴,点燃纸人。
每一具纸人,都会招来一具阴兵,作用和鬼符差不多,但威小远远不及鬼符,饶是如此,这十来个纸人招出的阴兵,也有些声势,嚎叫着朝骷髅篝火处的那五人攻去。
来自阴世的气息,让这五人察觉到不妙,收了手印,邪咒也停念了,骷髅篝火势忽地减小。
五人站起来,同阴兵扭在一处。
豆大的汗珠,从傻叔额头冒出,继而像瀑布一样,哗哗直流,只是几个呼吸功夫,身上的棉衣就湿透了。
他在坚持着,阴兵一刻不停地耗损着他的精元。
应该有十息时间吧,傻叔心想,浓重的血腥味从鼻腔和嗓子眼里传来,他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五人倒有四人被阴兵打得晕头转向,骷髅火堆也踢得乱七八糟。
黑袍子一声哀嚎,就要扑过去救援,被陈青一剑从后面刺来,黑袍子一哆嗦,像泥似的瘫倒在地。
正处于压倒性胜利的阴兵,因为傻叔透支过度,忽拉一下,全消失了。
五人见主人被打倒,个个心惊胆寒,朝山洞外面逃窜。
陈青哪里肯放过他们,桃木剑尖一挑,几个石块先后射中他们,登时,惨叫连连,五人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有一人被击中要害,失了生机。
忽地脑后生风,陈青收慑心神,闪身一躲。
一股绿色的毒汁,从旁边喷过……
却溅到倒地的其中两人身上,登时冒出一股白烟,皮开肉烂,惨叫声比之前更大了。
陈青两足不停,使出紫微剑法里的斗转星移步伐,将飙射的毒汁全部躲过。
这毒汁居然是那个脑袋喷出来的。
看起来,黑袍子平常倒是煞费苦心,虽说单独一个脑袋,战斗力弱,但架不出它在暗地撂黑砖头,喷了一口又一口的毒汁,自己虽然能轻易躲过,但这是群攻技能,若有同伴在场,说不定就中招了。
屡屡射不中陈青,脑袋也有点焦急。
陈青不退反进,接近了它,然后一张符纸贴在额头。
那些蜘蛛,似有灵智一般,见打不过陈青,兵分数路,分别逃窜,其中有几股蜘蛛群攻向棺中活人。
咦这些畜生,倒是聪明,如果自己阻止攻向活人的这几股蜘蛛,剩下那些就会逃得无影无踪,但如果阻止其它蜘蛛逃窜,前面那几股蜘蛛群就会得手。
想得倒美!
当老子的眼睛是摆设?陈青方才专心对付人贩子的大脑袋瓜,却时刻注意着地上那个倒地不动的黑袍子,而大脑袋瓜所处位置,以及蜘蛛群的站位,都在说明一个问题,它们在声东击西,真正的意图,是掩护黑袍子逃跑。
所以,这是故意牺牲脑袋瓜子和蜘蛛群。
可惜,被陈青看穿了。
陈青一个箭步,跺到黑袍子身上,蜘蛛群和那个脑袋,感同身受,皆是一窒,陈青借此良机,又连连挥剑,将袭向活人的蜘蛛群斩得七零八落。
这种寄生在人体里的蜘蛛毒性极强,却因为性阴,被桃木剑克制得死死的。
还未挨到剑身,就被庞大的阳气炙成丝丝烟雾。
又一脚猛踩黑袍子,剩下的蜘蛛群又为之一震,接着,被陈青撵上,悉数斩杀。
黑袍子受了这几下重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而那件蜘蛛群寄生的臭皮囊,却再也没有恢复原状。
陈青一剑插在骷髅堆上,冷火猛地熄灭,山洞里那种惨绿情景消失了。
死!
看也没看,将剩下那四人斩为数段,危害世人的邪祟,留之何用。
他们这一死,立棺里的活人们,开始相继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要苏醒了。
陈青还有一些疑问,心念所及,那个脑袋瓜顶端居然也能升起一阵梦雾,这更加说明,虽然只有一个脑袋,但却是活生生的。
陈青进入它的梦境,询问了一些问题。
人贩子梦境场景不停切换,做出相关的回应。
陈青了解情况后,不禁感慨,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原来,这个做韩申的,前半生就在中州省活动,来回贩卖孩童。三羊镇石桥生桩,以及天主教堂惨案,都有他在掺和,当然这些只是他日常的一部分。他不仅做大户的生意,有时行情不好了,也会将一些孩子卖给帮会,采生折割,让这些残废孩童沿街乞讨,为帮会赚钱。
戊申年,韩申手里一连折了好几条性命,屡屡不顺。这日,带着一个人票,来到韩城的夫子庙,人票忽地生了病,年纪又小,韩申心里烦躁,想着是不是本命年的缘故,干什么都折本?孩子这一哭闹,韩申摸摸额头,烫得要死,脸上又生水痘,心里一惊,莫不是出了天花?
暗叫晦气,就把孩子扔到庙井里。
因为乙巳年废了科举,孔子庙的香火就冷清下来,平日里就只有几个穷酸老生,来此伏地痛哭,投井这日,也没有人看到,却因此惹得自己身死,还被割了脑袋,制成了溺壶,拎着到处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