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平原地带后,长途客运马车终于不再颠簸,豪华坐垫舒软至极,伴着车厢轻微的晃动令身体得到最大程度的放松。
白牧缓慢地睁开眼睛。
离开龙岛之后,梦境变得单一古怪,时而伴有血淋淋的意象,或者高空坠落之类的情形。
他开始梦到罗恩的王宫,执教时的场景;当然,总少不了公主的影子,在每一个梦的角落闪现,被嫁接到任何陌生或熟悉的形象之上。
公主已死,她的尸体正躺在近在咫尺的银棺中,然而迷梦所残留下的逼真映像,总让白牧觉得公主从未真正死去。
她不过是睡着了。
白牧低头紧握那条银链十字架,神情踌躇不定,目睹过公主死狂病发作时的屠戮面貌,又希望她永远沉睡着。
就在这时,车厢外尘土飞扬,细碎沙石猛地敲打着半敞开的玻璃窗,发出尖锐声响。
白牧侧头一望,一只大鸟的影子由平地间掠过,有那么一会儿,羽翼夹缝里颤抖的绒毛都清晰可辨。
大型飞禽引发一阵波浪式的气流,枯草根与尘埃翻卷着,转瞬清出大块空地来。
烂叶子随风涌入车厢,噼啪声中越过白牧的脸颊,一股脑齐集在角落里的银棺上面,如同盖上一层黑布,超度亡灵。
用左手关紧窗户,怪鸟却始终徘徊在马车上空,发出震耳欲聋的龙鸣。
“龙厄鸟,是传说中为龙族敲响丧钟的鸟类,大白天碰上这畜生可不是个好兆头。”车夫猛灌一口烈酒,眯眼望向肆虐的天空。
他一边稳住马车,一边从后座中取出事先准备的一大块熏肉,用力将其抛向高空。
龙厄鸟扇动足有七八米长的翅膀,浮空而下,稳稳将熏肉叼入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离歌罗梅的主城还有多久?”白牧将视线从那只鸟的身上收回,向车夫问道。
“再有半日的功夫便到了,大人。”车夫收起酒瓶,竭力表现出清醒的模样,讨好似的笑道,出手阔绰的客人可不多见,服务周到说不定末了还能另得一笔赏钱。
“作为重要的港口城市,歌罗梅一向是罗恩王国境内举世闻名的旅游胜地,您到时候真应该去看一看古代龙亲王的宫殿,圣·彼得森大教堂,繁华的不夜天大街,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推荐一家很有名的温泉店‘水妖精会馆’......”
趁着酒劲,车夫立马滔滔不绝起来,只要接完这单生意,大笔的酬金足以让他踏入久违的水妖精会馆,体态风骚的漂亮姑娘会为他铺好真丝床褥,在那之前,蒸汽缭绕的温泉水总能消除世间的所有疲倦。
即便对此类节目毫无趣味,白牧也并未出声打断他。
因为车夫一旦忘我地吹嘘起来,手中的马鞭便会挥舞得越快,这对急于赶路的白牧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
车窗外的景色急速掠过,甚至于能够看见不远处宏伟的城墙与港口漂泊的拥挤船队。
还没等白牧放下心来,马车突然停住,受惯力作用,白牧的身体猛地被抛向车厢前门,整张脸刮在了粗糙的木板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他伸出头,正想询问车夫确认马车情况,却发现原来是另一辆老旧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心说至多不过是个碰瓷的,歌罗梅近在眼前,白牧不想再节外生枝,于是掏出三枚金币,让车夫前去打点通行。
“大人,可不能惯着这帮宵小之徒,一旦给他们点甜头,往后便会更肆无忌惮起来,您稍等片刻,看我好好教训教训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竟敢拦本大爷的马车!”
车夫扯着嗓门喊,故意让对面马车听到,赶车的身穿黑斗篷,个头不高,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自己过去可是身经百战的雇佣兵,即便多年不拿刀,但身手还在,这番较量稳操胜券。
他十分自然地接下白牧手中的金币,身形一闪,跳下马车。
边朝对面走,还不忘两手交叉、有节奏地锻炼着前臂肌肉,他左脸竖一道伤疤,络腮胡一直延伸到耳边,看起来足够凶神恶煞。
掀开车帘一角,白牧紧紧注视着前方的一举一动,他不怎么信任这位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车夫,突然拦截的马车总归来者不善,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来到车篷底下,车夫这才看清坐在驭手位置上的人。
虽然兜帽遮挡住了大部分面孔,但那精致的下颌,水润娇艳的唇,耳边垂落下的几缕黑丝,毫无疑问是个小美人坯子。
车夫吞咽着口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小姑娘,你的车技不太好啊,怎么能把车停在路中央呢。”
“那你可以教我吗?”
声音软媚入骨,听得心直痒痒,车夫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还没等他说出风流骚话,一记飞踢便砸在了脸上。
远超常人的力道很难与面前柔弱的少女联系在一起,牙齿崩碎,半张脸随之凹陷下去,口水飞溅,车夫粗壮的身体硬生生被甩飞十米远,重重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半天不省人事。
几乎是同一时间,白牧深知对方身手不凡,连忙钻出车厢,挥动缰绳,驾着马车从另一侧猛然越过,车轮轴溅起一圈飞尘。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女竟飞奔追赶过来,与急速前进的长途骏马并排,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事。
在猛烈气流的吹拂下,少女黑色的兜帽随之滑落,一头乌黑绮丽的黑发飘散在空中,美眸轻巧一瞥,毫不掩饰嘲弄的意味。
腰间细剑出鞘,寒芒划过一个优美的弧,骏马与马车的连接部分骤然被切成两半,白牧随着车厢一同向下俯冲,栽倒在路旁的沟渠里,期间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身上的骨头完全散了架,白牧费力从泥泞中爬起,却又立马跌倒。
他低头一看,一根细木刺入右腿中,鲜血直流。
察觉有脚步声接近,内心反倒有些释然,从将公主尸体带离龙岛的那一刻,白牧就已经预料到了眼前这一幕。
“你是国王派来的刺客?”他试探性地一问。
“怎么可能!替国王卖命能赚几个钱?”
少女居高临下地望着白牧,手中的剑刃直对脑门,她撩起耳边发丝,那清丽绝伦的容颜,足以让明月为之变色。
“你在罗塔镇是不是从一个棺材店里拿走一具银棺?”她问。
白牧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与少女对视,想从那双美眸中洞察些什么,来窥探对方真实的意图。
但长时间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剑尖又向前推进一寸,几乎已经贴上额头,精钢的冰冷触感弥漫全身。
白牧轻呼一口气,开口道:“我可以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少女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傲慢的男人啊,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晓本小姐的威名,不说也没关系,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俘虏乖乖开口。”
话音落下,少女改用剑柄往白牧的后脖颈处轻轻一敲,后者应声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