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沈劲家里,已经是四更时分了。两人还没进屋就听到那牛车车夫的呼噜声了,轰鸣之声把屋顶都震的一晃一晃。
“唉,算了。干脆在外面打个地铺吧。”
陶旭实在受不了这呼噜声,好在现在也是夏天,便拉了一张席子出来,在一棵柳树下睡了。
迷迷糊糊了好久,陶旭才勉强入睡。刚梦到自己脚踩王导,拳打庾亮,正要制霸天下的时候,却被一个粗鲁的声音吵醒:“这位小郎,咱的车钱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睁开眼一看,是车夫刘建。
“我说你这个人!”陶旭一睁眼就被刺眼的阳光射的睁不开,他不耐烦的叫道:“世坚,给他车钱!”
“沈郎有事出门去了!”一旁一个娇怯怯的声音答道,陶旭一看,是鹂儿。她换了一身农家女的短打装扮,正在洗衣服,一听陶旭叫人,便连忙擦了擦手过来答道。
“那你给他!我朝服里还有几吊钱!”
陶旭美梦被吵醒,挥了挥手,便让鹂儿打发了此人。可刚一躺下,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车夫身高八尺,背阔腰粗,是个好材料。但紫色面皮,赤色长须,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他再爬起身,朝车夫行了一礼道:“这位大哥,听你口音,也不像建康本地人。敢问出身何地?”
车夫挠了挠脑袋,有些惭愧,“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不不不!”他越是这么说,陶旭就越是对他产生兴趣,“昨天晚上我记得大哥你曾经说过尊姓刘,贵名建。敢问可是汉室后裔?”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刘建都不好意思提,“我家的确是楚元王之后,但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陶旭心里愈发笃定了几分,他接着道:“足下先祖可是在武帝年间任过雁门太守?”
“这你都知道?”刘建吓了一跳,他的曾祖父的确当过雁门太守,可这兵荒马乱的,陶旭是怎么查的家谱?
陶旭更是吃准了此人,他紧接着问道:“足下可曾婚配?可有子嗣?”
“我家的刚生了个大小子,这你也知道?”刘建一双牛眼瞪的愈发的大,他都要怀疑自己头顶戴帽子了。
“好好好!”陶旭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恐怕反而要说不清了,他连忙拱手道:“我只是问一问。是这样的…..”
他连忙把自己的招兵计划同刘建说了一番。
先是一通马屁,说刘建如何高大魁梧,又是武人传家,不可荒废。紧接着是国家大义,民族耻辱,一通大义帽子扣下来刘建也开始热血沸腾起来。最后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和将来的计划。
“足下如此魁梧雄壮,焉能在这建康城里当一辈子车夫?”陶旭说的唾沫横飞,他还引用了一段诗词,“难道足下真的愿意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壮士老去,机会方来吗?”
又是大义又是利诱,刘建不由得有些心动了。可他还是有些犹豫,“我家里刚有了个大小子,家里离不开人啊。”
“这个好办!”陶旭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在东篱巷还有几间屋子,今天正好要搬过去。刘大哥你不嫌弃的话,就让尊夫人和令公子一起搬过去同住如何?以后吃喝穿住,我陶旭一概都包了!”
“真的?”刘建试探着问道。
“刘大哥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出发!如何?”
刘建终于被说服了。他也是家学渊源,一身武艺和行军打仗的本事从小就学,可偏偏遇上了永嘉之变,朝廷崩溃,百姓离散。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南渡的途中,他纵有一身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其实刘建也不是没有想过投军,可如今的朝廷用人全看门第,像他这种一没背景二没门第的草民,那就是当韭菜的命。
陶旭的话里最打动他的就是陶旭招募的不是士兵而是军官。陶侃的威名他自然听说过,陶大司马的孙子要组建军队,他是抱有很大希望的。现在一听又要他当骨干,更是心动。
可唯一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陶旭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感兴趣?
陶旭顾不得一夜没睡,让鹂儿给自己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就匆匆坐上刘建的牛车一起回他家了。
一路上陶旭不停的东拉西扯,从建康的风土人情一直聊到天下大势,可就是没有再聊刘建的儿子。刘建见他不再追问,也就没再当回事。
两人聊的口干舌燥,才来到刘建的家。
刘建家住建康城西南方向的小长干里,这里多聚集着一些家世贫寒,但总算还有些谋生手段的平民。他们聚成一个个百余人口的小村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靠着一身力气或者技术,总算有口饭吃。
“要死啊!现在才回来!家里都快断了炊,昨天还是问隔壁王干娘才淘来几个窝头垫肚子。你倒好,不声不响在外面吃饭,还不回家!是不是又到外面玩女人去了?”
门还没开,就听见里面一个年轻妇人的叫骂声,估计是听到了熟悉的牛蹄声。
在泼辣这方面,刘妻倒是和殷浩的夫人不相上下。
果然,刘建刚刚推开篱笆,屋里就风风火火的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妇人,她熟练的揪住刘建的耳朵,把他一路拎回屋子里。刘建一个浑身筋肉纵横的汉子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苛政猛于虎啊!”陶旭连连摇头,幸好鹂儿和绿珠都不是这种女子。
“你听我说….”屋子里传来刘建隐隐约约的求饶声,紧接着就是吵闹、殴打,搜身,一阵稀里哗啦的数钱声后,才逐渐安静下来。
“真的假的?”屋里的妇人一阵惊呼,她半信半疑的推开房门上下打量了陶旭一番,连连摇头,“这是陶大司马的孙子?”
“鄙人陶旭,忝任黄门侍郎,即将赴京口郗公帐下任参军!”陶旭朝她拱了拱手,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你说能搬去东篱巷住?”妇人又一脸警惕的问道。
“不错,大嫂若是不信,现在就同我一起搬去如何?”陶旭拍着胸脯道,“刘大哥从军效力,在下也不能亏了军属。总不能让刘大哥心事重重的走吧?”
“好!那可是你说的!”妇人倒也痛快,她叉腰伸出手道,“铜钱一百贯,以后每个月还要十贯钱~!”
“没问题!”陶旭一听是钱能解决的事,那就根本不叫事,“到了东篱巷在下当场交付!”
妇人把脸一沉,知道自己开价开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