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气回暖,万花绽放的时节。
此时兴化县的各个角落。
许家庄派出的多支宣传工作队的征地工作,已进入到尾声阶段。
各宣传工作队的征地进度,都完成的相当不错,成果喜人。
比如第一工作队的征地进度为99.8%。
第二工作队的进度为102.4%。
第三工作队的进度为111.7%。
其他工作队的征地进度都在80%以上。
唯独第九宣传工作队,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导致征地进度,卡在了85%的程度,然后就陷入僵局,有点搞不动了。
进度很难再弄上去。
不是因为中下层农户们抵制不积极加入,这些百姓非常踊跃,加入的比例近100%。
地主。
第九工作队负责的南乡区域,地主的数量太多了,而且都是动辄占地千亩、数千亩的大地主。
有的村子,因为出了个大官,结果整個村子的土地,都托庇投献到一个人的名下,进而整个村的村民都沦为佃户,所有土地都属于地主。
而南乡这块区域,是兴化县有名的文化鼎盛之地,国朝两百多年来,出了许多的举人和进士,乃是诗礼簪缨之乡。
兴化县最有名的八大姓——李、吴、解、魏、王、宗、方、杨,其中就有吴、解、魏、王、方、杨等六姓,分布于南乡。
这些士绅家族,不仅世代簪缨,诗书不绝,且个个都成为大地主,拥有无数良田。
更造成南乡这片鱼米富饶之乡,地主占据兼并的土地,超过了80%,自耕农成了极少数,贫农佃农则是无数。
也造成第九工作队的征地工作困难,而周围的乡绅地主,没几个愿意合作。
工作队队长杨奇,就是费尽了口舌都没用。
他开出的丰厚条件,提出诸如“十倍溢价购地”、“一半征地一半合作”、“合资创办工厂”等等合作方案,都遭到果断拒绝,换来无情的奚落与嘲笑。
“不过一海外豪商而已,仗着有几样好卖的货物,仗着赚了点钱,就想买走我们的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分地都不卖,开多少钱都不行!”
“想买老夫的地?把你们许家庄的香皂、玻璃镜、白糖的制作法子送过来,老夫再考虑考虑。”
“祖宗之地,家族根本,除非遇到兵灾乱世,土地不可能卖。”
“你们许家庄包藏祸心,玩‘大斗出小斗进’的把戏,还敢盯上吴某家的地?我没有上奏朝廷,告发尔等图谋不轨,就已是宽宏至极,还敢过来买我家的地,你们是真的不怕死么?”
杨奇吃了一次次的闭门羹。
遭到一次次的傲慢拒绝。
不管拿出多么巨大的利益诱惑都没用,这几个地主乡绅都丝毫不为所动,都成了顽固的钉子。
因为土地就是地主的命根子,是他们的根基,如果连土地都没了,他们还能叫地主么?
软的完全不行。
杨奇产生了用硬的想法,对这些地主重拳出击,建议庄主派出‘特别行动队’,给这些地主们一点深刻的教训,给他们一个庄主所说的‘无法拒绝的条件’。
但……
申请用强硬手段解决问题的想法,还是被他自己给否了。
因为没有用,反而风险极大。
一个,南乡六大姓地主,个个住深宅大院,有家丁护院保护,都有一定的武力保障,无法轻易攻击。
其二,这些大地主同气连枝,长期通婚,相互间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同进退,早就结成了利益的共同体,只能逐个击破,无法一波推倒。
其三,这些大地主,几乎每家都有人在朝廷做官,职位有大有小,但就算是九品知县,也代表着他们身后有人,代表可以有恃无恐的拒绝合作,根本不怕威胁。
综合以上特点。
采用强力手段处理这些地主肯定是行不通的,许家庄目前也不具备掀翻这么多地主的实力,引起的巨大反扑,却不一定能抵挡得了。
毫无办法。
目前来说,面对这些地主们的坚决拒绝,许家庄是毫无办法。
不过四月八日这天,方桥镇的方家,却主动派人来到工作队驻地,找到杨奇,说是方老爷有请。
“方老爷?”
杨奇马上想了起来,方桥镇,拥有良田三千亩的方家,其家主方承修,杨奇跟他打过几次的交道了,是个温和谦逊的长者,唯独在田地问题上丝毫不妥协的顽固地主。
方承修今天主动找自己,话说是因为什么事?
不过既然是对方主动有请,说不定是征地之事有了转机,方家可能想通了。
杨奇当即收拾一番,带上几样礼品,骑上自行车快速去往方桥镇。
……
方桥镇。
方家大宅,客厅内。
杨奇再次见到四十多岁模样、很有长者风范的方承修。
“小辈杨奇,见过方家主。”杨奇拱手一礼道。
“坐,杨贤侄请坐。”
方承修伸手示意。
下人们则奉上热茶,放在杨奇手边的茶几上。
寒暄几句后。
“方家主,不知此次派人叫小辈前来,是不是在征地之事上,有了可以商谈的余地?”
杨奇进入正题询问道。
“不急不急。”
方承修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杨贤侄,老夫这里有个想了解之事,不知可否作答?”
“方家主请问,若是能回答的,小辈定如实相告。”杨奇点头道。
“杨贤侄,我听说,你们许家庄的许庄主,今年都二十有七了,居然还未成婚,也没有纳妾,至今无有子嗣,不知此事是否为真?”方承修问。
“呃……是真的,庄主说要优生晚育,成婚不宜过早,最好在二十岁以后。”
“可贵庄主都二十七了,他人儿女都数个了,贵庄主有钱有田,身家千万,田亩十万,身边当不缺女子,至今却无子嗣,可是贵庄主不爱女色乎?”方承修问。
“咳咳!方家主,此事我等也不明白,也曾不解……你还是别问了。”杨奇十分尴尬,这种问题,他作为下属,怎么好跟外人说,其实他跟庄园里的大家都非常心急,但很多人劝了都没效果,他再急又能怎样。
“杨贤侄,贵庄主不是想买我方家的地,建大庄园么?可以,只要贵庄主答应老夫两个条件,三千亩良田,可以全部卖给许家庄,并入你们的庄园。”
“果真?”
杨奇喜出望外,坐直身体,看着他问:“方家主有什么条件,请说。”
“其一,我方家的三千亩田地,多是上等的水田,价格至少三十两一亩,而贵庄愿意加价五倍十倍购地,既如此,老夫也不多要,两百两银子一亩,卖掉三千亩,共计60万两银子,只要银子一到,地契立刻交出。”
“二百两一亩?”
杨奇沉思片刻,道:“此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庄主。”
“其二,既然贵庄主大龄未婚,老夫恰好有小女清妍,芳龄十八,正待字闺中,若贵庄主愿意娶小女为妻,结为通家之好,贵庄主解决了终身大事,老夫有了位贤婿,尔等也有了主母,岂不是美事一桩?”
弯弯绕绕了好一阵,方承修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亲自为自己女儿方清妍做媒,想让许家庄庄主许远,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
实际上。
他也是最近才想起,自己居然还这么个女儿存在,都满十八岁了,还没有嫁出去,一直在后宅过着下人般的日子。
毕竟那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而已。
最近之所以会想起这个女儿,之所以会考虑卖掉三千亩良田,原因是他收到堂侄方以智写给自己的一封信,说是他们复社正在运作已罢官归家的东林大佬钱牧斋(即钱谦益),重归朝堂,希望他能重新得到朝廷的任用。
只是运作复出这种事,需要打通关节,需要部分朝臣支持,需要花费不少的钱财。
可复社刚创立不久,钱财有限,只能四处联络士绅,看能不能借到一些钱财。
于是方承修便收到了堂侄方以智写给自己的书信,然后敏锐的看到了机会。
钱牧斋本就是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进入内阁的重臣,只因斗不过温体仁、周延儒这样的小人,才被陷害排挤出中枢,若能得到起复,能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入阁的希望依然很大。
一旦钱牧斋重新入阁,作为回报,凡是提供帮助的士绅们,定会投桃报李,得到大量的好处,比如增加土地优免的数量,提携更多的后进子弟等。
只要运作得当,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三千亩的良田。
方承修打算赌一把!
何况经过许家庄宣传工作队的大肆宣传后,方桥镇里,那些投献田地的族人,开始人心浮动,已经动了放弃投献,加入集体庄园的想法,因为这更划算,而方家三千亩良田中,投献比例占三分之二,若这些田地都解除投献,并入集体庄园,方家将元气大伤。
与其如此,在族人反水前,不如将这些田地全部卖了!得到的60万两,大部分用于运作钱牧斋起复,一旦成功,带来的利益何止千亩良田?
当然,如果运作失败了,花的钱全打了水漂,面对这种糟糕的可能,方承修见到后宅正受恶奴欺辱的庶女方清妍后,看到她还算清秀的容貌,又想起传言说许家庄主许远是个大龄单身男,顿时又心里一动,生出一个绝妙之计。
如果这个计策成功,他能把这庶女,嫁给许家庄主许远,让其成为自己的金龟婿,届时就算运作钱牧斋起复失败,方家田地尽失,靠着这个身家千万的金龟婿,随便去许家庄打点秋风,也能维持方家的富贵与体面。
完美。
不管怎么说都是赢麻了。
而听到方承修的话后。
杨奇微微一怔,不敢做主答应,只是问道:“不知贵女容貌如何?”
“娇容月貌,闭月羞花。”
“可否是天足?我家庄主不要缠足。”
“是天足,是天足,从未裹脚。”方承修反而松了口气,那个醉酒迷糊后跟丫鬟生的庶女,从小野到大,哪里会给她缠足。
“是嫡女还是庶女?”
“嫡女,是老夫最为疼爱的嫡女,养到十八岁都舍不得嫁出去,中间媒人无数,都被老夫拒绝,要留她在膝下尽孝,可眼下年纪真的大了,不能再耽搁了,老夫再不舍,也得给她寻个良人了。”
说着,方承修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一副极其不舍的样子,至于嘴里的谎话,则说的是极为自然,毫无破绽。
“好!此事我会禀告给庄主,若是能成,也确实是好事一桩。”
杨奇点头,打算回许家庄一趟,汇报这个事情。
……
结束交谈。
婉拒留在方家吃个饭的邀请,杨奇执意离开,尽快回去汇报。
走到前院,准备找自己停放在一颗桑树下的自行车。
杨奇发现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
赶紧寻找一番,随即在某处听到了激烈的争执之声:
“方清妍,这自行车是你弄坏的,你得赔客人车!”
“不是我弄坏的,分明是你们骑坏的,我只是在一旁看而已,根本就没碰车。”这个倔强的女声道。
“就是你方清妍骑坏的!我们都看到了,我们说是就是!”这个声音蛮横的道。
“不是我弄坏的,是你们几个弄坏的,要赔是你们赔,你们不能栽赃给我!”这个女声据理力争。
“你不过一个下贱的庶女而已,还敢顶嘴?”
“快点把罪认了,不然我们揍死你!”
“不是我做的事,凭什么要我认罪?”女声依然倔强。
“打!给我打死这个贱人,打到她认罪为止!打死了也没关系,反正车就是被她骑坏的,还死不认错,为了方家颜面,我们打死了这个犯错嘴硬的贱女!”这个声音气急败坏,已经动了杀心。
“住手!”
杨奇大喝一声,不得不出声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