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完旨萧何和黄珠就带着两个小黄门直接回去复旨了连饭都没有蹭太子刘盈倒是留了下来,跟着樊伉一起让人收拾好农具再一起回城。
去时满满当当六辆牛车,来时依然是六辆牛车,不过却是空的,牛跑起来自然快很多。
彼时恰值晚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历经了严寒的冬天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活转过来。
樊伉看到不少垂髫小儿拿着藤条在野外放猪,属于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的清脆笑声传得很远。
大黑看到猪就会很兴奋,咻地冲上去撩拨,跑得飞快但就是跟长直辕犁一样,很难转弯,有时候一下子刹不住就会栽倒或者撞在树上。
樊伉顿时满头黑线:“这蠢狗!”
无名吹了声口哨大黑摇头晃尾地跑回来,绕着牛车团团直转逗得拉车的老牛直喷气。
“大黑是不是太闲了?要不把家里的四头猪也牵出来放它放猪吧。”樊伉觉得大黑一天到晚在家里这样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得给它找个工作打发时间,要不然就在家里追鸡撵猪的闹腾得很。
“行。”无名点头。
一路上刘盈显得非常沉默就连大黑时不时地逗弄一下也显得兴趣缺缺的样子,完全不像他平日活泼爱热闹的性子,显然对于对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抢一个小孩子的发明创造的事依然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没想到刘盈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还挺重的。
无法,樊伉只得化身知心哥哥努力开解他。
“表兄,春日大好,为何如此愁眉不展,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他说话有些酸绉绉的,有些不伦不类,惹得无名忍不住为之侧目。
刘盈缩着脚,挺了挺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伉儿不生气么?”
“为什么要生气?”樊伉奇怪地反问。
无名漂亮的桃花眼冷冷地扫了刘盈一眼,拔出小刀“唰唰唰”地一下又一下地削着木棍。
“这个红薯和造纸术是伉儿想出来的”刘盈满脸羞愧。
他身为表兄,本来应该爱护照顾伉儿的,结果伉儿想出来的好东西被人抢了他都不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因为这个抢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父皇。
“反正天底下的地那么多,我一个人也种不完,陛下不是也赏了我一块地嘛?就当是将红薯的种法和造纸术卖给陛下的呗。”樊伉毫不在意地道,“再说了,就算卖给了陛下,我也一样可以种红薯造纸啊,陛下又没说不许我种了。”
这又不是讲究文明与民主的现代,在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的封建社会,想要搞垄断那是不可能的。
“你真这么想的?”刘盈见他不计较,心下稍稍放松了一些。
从小到大,除了长姊鲁元,就只有樊伉跟他最亲近,至于他的那些亲兄弟,要么年岁相差很大,要么对他总有敌意,他很喜欢樊伉这个表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导致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而出现什么变化。
“是啊,不然还要怎么样?”樊伉劝解他道,“所以表兄就不要因为这个事不高兴了。”
唉!
穿越人士不好当啊!
被人抢了发明创造也就罢了,事后还要安慰抢劫者的儿子,简直不能更悲摧。
刘盈见樊伉是真的不介意,顿时高兴起来,话也多了不少。
他左右瞄瞄,樊伉会意,让身后的牛车和卫士离得稍远一些,拉开了距离,确认他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了去之后,才道:“表兄还想说什么。”
刘盈这才悄悄告诉他道:“那日我带着红薯回宫以后,听说戚姬找上父皇讨要种红薯和造纸的差事给戚家人,不过萧丞相和留侯都不同意,最后才决定让治粟内史罗珠负责。”
“”这戚姬的胃口挺大的啊,也不怕胃口太大吞不下撑着了。
两样都想要!
还好刘邦没有一时脑子时水,精虫上脑同意。
“本来丞相和留侯是想让伉儿负责的,不过阿母说伉儿年幼体弱,现在专心养身体最重要,其他的事等过几年年岁大些也不迟。”
樊伉知道这是吕雉爱护他,不想让他做这个出头鸟,让他藏拙的意思。
现在专心养身体,过几年再操心这些事。
过几年是什么时候?不就是暗指等刘盈做皇帝嘛!
樊伉扭头看了一眼仍一脸稚气的太子刘盈,不得不承认,比起猜忌心强又强势的刘邦,太子刘盈上位对他而言的确更加有利一些。
至少现在的刘盈对他十分信任,没有什么坏心思。
“姨母总是有道理的。”樊伉点点头,“表兄回宫后记得替我谢谢姨母。”
刘盈依然有些闷闷不乐。
城外的那块地还是他阿母据理力争,最后他父皇才同意,要不然他父皇都不打算给。
刘盈正郁闷着,不妨额头上一痛,扭头看到樊伉正拿手指弹他。
“小小年纪怎么心思如此之重?想太多当心以后长不高哦。”
刘盈捂着额头看着樊伉,不服气地道:“伉儿比我还小!”
“是啊,可是我的心智成熟啊!哈哈哈哈哈!”樊伉大笑起来,道,“表兄,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放心罢,我知道该怎么做。”
刘盈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表情,发现樊伉似乎真的对此毫无不悦之色,才放下心来,吁了口气,道:“伉儿不介意我就放心了,表兄出宫一整天,也该早些回去,免得阿母担心。”
几人入城后便分道扬镳。
太子刘盈带领侍从回宫,樊伉带着家中仆役赶回安春坊。
樊伉忙了一天,疲惫异常,回到樊府,用过晚食,洗洗就睡下了。
无名举着油灯跪坐在炕上正在挂纱帐,挂完扔了一小块黑漆漆的东西到熏炉里,霎时一股奇特的草药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你烧的什么?”樊伉好奇地问道。
“驱虫药,烧了一晚上都不会有蚊子。”无名将纱帐整理好,挨着樊伉睡下。
自打知道樊伉能梦到神的世界以后,吕媭和樊哙甚为担心他的安危,偏樊伉又有点狗脾气,不喜欢屋里有人伺侯,无名便主动收拾东西搬到樊伉屋里,给他值夜,也有顺便保护他的意思。
一只狗头从纱帐外钻进来,大黑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窝到炕底躺了下来。
樊伉:“”
“郎君如此聪慧,发明了许多惠泽万民的东西,却又既不爱名,也不贪利,图什么呢?”
“心安啊!”樊伉扭过脸,看着无名英俊的脸孔,心想或许他还可以再贪心一些,待将来长大了,找个两情相悦的人谈场无伤大雅的恋爱。
“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无名居然颇为赞同,“人活在世上,想要求个心安太难了。”
樊伉翻了个身,仰着脖子望着无名,仰了一会觉得脖子有点酸,就把无名的胳膊拉下来,枕在脖子底下,发现这样舒服多了。
“无名兄呢?”
“我啊,四处游荡呗,若是没有遇见郎君,兴许我早已离开,说不定还会往北,去匈奴的地盘看一看。”无名曲起另一条胳膊,枕在脑后,道,“郎君能梦见神仙住的地方,难道就不想去寻找神仙之地么?”
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就是从那个世界过来的。
想要回去,除非他能像老妖怪一样活个两千多岁,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郎君不想当神仙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当然想了。”樊伉说,“可是若是真的能长生不老,千百年过去,当初的亲人朋友全都不在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高兴的事无人分享,悲伤的事无人分担,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年,早就已经厌倦了。
如果说穿到穷得掉渣的大汉朝,还有什么值得让他欣慰的事情的话,那就是给了他一对真心关心爱护他的亲人。
这是拿什么都换不来的财富。
“你说的对!”无名抬手,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说:“以后郎君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都会帮你的。”
“我啊”樊伉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皮渐沉,“我就想种种地,赚赚钱,当个闲云野鹤的陶朱公啊。”
无名:“”
还真是非常朴实的志向。
这天晚上樊伉很少见地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一觉睡死之后,躺在出租屋里无人发现,最后尸体都臭了,邻居报了警,房东带着警察来检查才发现他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
他看着警察将他装入裹尸袋,运回太平间。
因为无人认领尸体,最后被送往火化场火化,骨灰都没人领,最后被人当垃圾扫了出去。
二十八年的人生,最后化作那一抔尘土,消散在人世间,了无痕迹。
因为梦境太过悲伤,醒过来的时候,樊伉发现自己的脸上还是湿漉漉的,用手一抹,全是水。
他目光朝上,看到无名乌黑深幽的眼睛正瞅着他,心想无名最好不要问他为什么脸上会有水,要不然他肯定会翻脸。
许是他眼里怨气太甚,无名居然看懂了他的心思,果然没有多问。
心里默默地为无名的识相点了个赞,樊伉从炕上爬了起来,吃过早食,带着人直奔城外,巡视自己的不动产去了。